冰凌花

醉吟烟霞

今年先打春后过年，日子虽然差了那么几天，节气的脚步还是按部就班地走来了。吃过了年夜饭，烟花爆竹满天飞。到了初一，屋檐上的雪水就滴答下来了。

许是受了节日气氛的熏陶，北大荒的室外气温也升高了。到了零下五六度，冰雪消融开始。

雪化了，人心就活了，开始惦念山里的冰凌花开。往年这个时候，几个人结伴到山里去，迫不及待的样子，唯恐错过了花期。

其实，花开还早着呢。北大荒的冬季半年那么长，日子过得慢慢悠悠，数九寒天还没过去呢。

中原九九艳阳天，小麦一片金黄，北大荒的九九依然冰天雪地。黑白分明的颜色里，让人不能有一点杂念，日子到了，自然花开。

中原大约四月是花季，记得有一年苏南曾带我去洛阳看牡丹。

北大荒却不同，虽然从立春以后天气一天一天转暖，但也不乏暴风雪天气，冷空气来的时候，依然大烟炮，寒风刺骨。

不管怎么说，惦记还是要惦记的，也许是找个理由进山转转，管他是否冰天雪地，心里的那朵北国雪莲本是一直盛开的。

北国雪莲是冰凌花的爱称，学名应该是金盏花的。听老一辈人讲，这花爱干净，只能开在冰雪里，当年这种花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冰凌花有好多好听的名字，冰郎花，冰莲花，冰溜花，福寿草。一个地方一种叫法，都有他的寓意，满是当地人们对它的爱。

冰凌花是开在梦里的，依稀有个影子。几十年过去，上学，搬家，回头再找它时，早已不见踪影。

冰凌花是开在二连小圆山下的冰水里的呀，是开在五连后小山的山间雪溪里的呀。一晃几十年过去，山没了，树没了，当然花儿也没了。

后来定居在斯莫勒山下，山顶的斯莫勒塔标杆一样立着，去年冬天亮化后有了灯光霓虹。从那里向南望去，一片林莽烟黛，诺罗路，卡伦，喀尔喀，挠力河，乌苏里，都在，冰凌花一定也在。

寻找的日子一直兴奋着，总有一个希望在前头召唤着我们的脚步。有希望在就有希望，然后一路向前走就是了。虽然没有路，心里有了方向呢。

终于有一天，在斯莫勒山下的山坡上发现了它的影子，金黄的几朵，正午的阳光下金灿灿的，花心里一圈金色的环，像项圈，也像魔法王的戒指。

久违了的身影，开在雪已殆尽的落叶里。没有雪陪伴的冰凌花也是花呀，春天第一支。

那花儿就开在平时上山的小路旁，或许因为小的缘故从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前几年这条路因为春天雪水大极少人走，树叶放开莺飞草长的日子，又把它们遮住了。

美，很多时候是在无人处的，在眼皮底下，在身后，近在咫尺，蓦然回首的地方。遗憾的是太多人的心在远方，他们以为那里才是海子，才有诗。

人类苦苦寻找极乐世界，大概是忘了回头，佛的教会一直挂在嘴上，藏在心里，岸在身后呀，何必一直河里摸石头。

花儿开了，花儿现了，寻找花儿的人阳光灿烂了。贪婪地睁大眼睛，愉悦地拍照，唱着歌发朋友圈，一时间把快乐分享整个世界。

不知道在哪里看过几句这样的话，爱花的人分两种，一种是俯下身子端详，不忍心指摸一下它的脸庞，另一种是把它掐下来当做饰品捧在手里插在头上。

互联网的飞速传播，很快要了花儿的命，一些按图索骥的人很快找到这里，时隔一天，那些花儿就被另一些人泡到了烈酒里，据说它还有药用价值，能够治疗风湿骨病或心脏病。

大概深深懂得物尽其用的说法，对于这次花儿的命运倒也平静，再不像年轻人那样火气冲天诅咒骂娘。这些没了，那些还在，只是需要我们去继续寻找罢了。

寻找的路上，除了心里的有，还有意想不到的无，很多的不敢想象，很多的未知，就在寻找的路上出现了，无心插柳的最佳诠释。

寻找经验的丰富，在后来的日子里逐渐老道。小溪边，山坡下，沟壑旁，向阳处，我们的脚步在斯莫勒山里，阿布胶河两岸，留下一条又一条蜿蜒的路。

直到有一天在阿布胶河支流的沟壑里又发现了惊喜。

一场小雪降落在春天萌动的日子里，噗噗簌簌地一夜，给本已经融化出落叶的山里又盖上了一层洁白。

花儿被雪盖住，第二天阳光出来努力去揭新娘的盖头。白雪盖头下的冰凌花羞答答地偷窥，她的新郎就是温暖的太阳吗。

冰雪覆盖了的花朵着了婚纱般似的靓丽，冰清玉骨的超凡脱俗，白色的雪，金色的花儿，灿烂的阳光。

没有人能够真正懂得这个属于它们的世界，岂是一句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所理解。那花儿，草儿也是有感情的呀，风来它们舞蹈，日出它们花开，与蜜蜂嬉戏，同蝴蝶缠绵，那应该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冰凌花大多独开，很少一簇簇的，偶有成双结对的，便是大发现，郎才女貌呢。

花儿多的地方无数点连成片，密密麻麻的一地，柞树林里的落叶间，一朵一朵地开放，放眼望去，一片花海在心。

成片的冰凌花不会似汉中，婺源的油菜，它们没那么高，也没那么密，更没有那种层次。有的仅仅是一样的金黄，和讨人的欢喜，你有你的美丽我有我的魅力。

一只蜗牛去年秋天路过这里停下脚步冬眠，今春被冰凌花捡来当盾牌，金盔金甲的武士一般，威武在丛林中，迎风斗雪。

稚嫩些的花苞藏在硕大的柞树叶子下面，一阵风儿吹过，它探出头来，惊喜这个未知的季节。

冰凌花的幼年很似拳击手，戴着拳击手套随时准备格斗。

冰凌花开不需要雨露滋润，自然物种进化造就的传奇，什么时候开什么花，什么时候结什么果，没塑料大棚呵护，也不违反季节。

这便正当好了，雪化了，花开了，我来了，一切遵循自然，像一条链子，一个扣连着一个扣，然后就是天地宇宙。

丛林里醒得早的除了冰凌花还有土蜂，蝴蝶。蜜蜂也出来的，听不见嗡嗡的喧闹，却能看见它们的影子。

影子和花朵之间轮回着日月星辰，天亮花开，日落休息，规律了莲花的基因，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啊。

冰凌花最初的朵儿说不清颜色，蕊是黄的，瓣是紫的或者是咖啡色也未可知。总之，要到盛开才分得清，待分清楚了，颜色又继续变化中。

每个赏花人的视角不同，看到的风景也不同。

蹲下的看见的是朵儿，站着的看见朦胧，趴下呢，花瓣，花蕊，蜜蜂，小虫，露珠，冰凌。

我喜欢俯下身子，细节需要距离，离得越近越会有惊喜的发现。一位摄影师说过，你拍照的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

手机摄影时代的来临让每个人都有成为摄影师的可能。艺术原本来源于生活，生活才是艺术的影子，凡是脱离了泥土味道不接地气的那些让人看不懂蒙太奇，还是离得远一点好。我们本是泥土 ，必须喜欢泥土的味道。

几位和我一起玩耍的朋友好奇我以前的一些照片，我告诉他们其实很简单，放下身段，换个角度，靠近观察，给人另一个不曾了解的世界，人们喜欢猎奇，你喜欢的角度，一定还有人喜欢，就这么简单。

数码时代没有复杂的机械调整，计算机的发明让速度不再是看得见的理解，瞬间已经不足以说明计算之快，按下快门的同时，千分之一秒的定格，所拍之所见，立竿见影。

喜欢让大家尝试，惊喜让朋友着迷，原来成为大师这么简单。

可是，简单里还有复杂，技术和艺术多少还有点区别，美学该是表面的东西，哲学和思想才是骨髓里的DNA。

水滴该是灵性的东西吧，所谓生机。雪化了水还在，水蒸发了花朵还在，花朵枯萎了种子还在，冬天来了希望还在。

四月初，喜欢户外活动的几个朋友三天两头往山里跑。朝阳坡雪化没了，偶然在兔子洞里见一点白，满身泥点子，很久没有被碰过的消息，更没有蹄子印迹，兔子大约在冬季被人套去很久了。

今年发现的最后一片山花是偶然的偶然，好奇是发现的最好老师。本已走过了一道山梁，不知谁说了句，那花儿除了沟里就不会开在山顶吗？

大家嘲笑他说疯话，怎么可能呢，冰凌花需要雪滋润的呀，山顶风大哪有雪。

他不说话，径自一个人孤独地去证实自己。

他迈开脚步从山顶往山坡那边去，坡北坡南的区别，十几秒钟功夫就是他的惊呼。

果然一大片冰凌花，刚冒出骨朵的，零星开着的，金黄一片，一簇簇，一窝一窝，不大，但很多，我们已经从它们身边走过很多回了呀。

兴高采烈地舞蹈，说笑。最先发现这片花海的朋友问，你们不是说只有山沟里才有冰凌花吗？哥白尼早就说过地球是圆的，大多数人不信呢。

请不要忽略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那里有上帝留给我们的神奇。

大家一同跟着玩笑，我却在思考，我们太习惯框子里的说教，这正如面前有一堵墙，上面画满了花朵，殊不知翻过墙去，那边却是一个大花园。一个是梦一个是真实的存在，我们自己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人本有好奇心，好奇才会去探索。天为什么会下雨，地上为什么有万物，人会不会飞翔，水里是不是有外星人。

我不再欣赏开放着的花朵，俯下身趴在满是树叶的地上，掏出一个放大镜。

放大了的花瓣，花蕊与肉眼下的颜色不一样了，尝试着聚焦，局部拍摄，另样的冰凌花出现了。

金黄的虚拟，酱红色的叶片，逆光里幻化出一种安详与宁静，有佛光照耀。

傍晚的色温冷冷的，暖色在下午三点以后的山里就不存在了。密密麻麻的树遮住了西下的光线，我们只好打开强光手电。

灯光下的冰凌花改变了容颜，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在屏幕上。

灯光，放大镜，趴在地上靠近再靠近，心跳不止，握手机的手有些激动，冷静以后，轻轻点屏幕上的圆点，没有声息，只有影子。

冰凌花的诱惑在雪里也在雨后，雪中的花儿冷艳，雨后的冰凌花更似出浴的美人。

滴滴露珠挂满肌肤，冰清玉洁的花朵虽不雍容华贵，但那份冷傲，那份清艳，那份对寒冷的不屑一顾，恰到好处了靓丽身姿。

用出浴的美人形容冰凌花不过分，没有在冰天雪地里见过的人，只会陶醉于梅花的暗香。见过了冰凌花以后，如故的感觉一定会转移，无意争春色，孤芳独自开呢。

去年冬天雪大，今春温暖风高，桃花水还没下来，地里，山里的雪就化掉了。

清明开河谷雨开江，未到季节，新鲜鱼就上市了。一縷一縷的春风，翻过锡霍特山脉吹过来，日本海的季风把西伯利亚的寒流彻底送回了老家。

常人的眼里高大的是树，矮小的是花儿。摄影爱好者的眼里让这一切变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个更大哪个更高。

山花烂漫在山谷里，再过几天是驴蹄子草，杜鹃，到了插秧的时候，关上窗户都关不住泥土的味道。

没有春风，花一样盛开。

没有蝴蝶，蜜蜂一定会来。

没有云朵儿，蓝天必须存在。

没有鸿雁，心便徘徊。

哦，这是我的世界。

哦，这是我的情怀。

花心里的温柔总是那么可爱

花瓣上的露珠总是那样剔透明白。

无数个赞美汇成一段故事。

今年过去，明年我们还会再来。

哦，这是我们的世界。

哦 ，这是命运的安排。

季节总像天天长高的男孩。

不知不觉就会情窦初开。

一颦一笑的眸子里

是羞涩的青春岁月。

过去的日子里她不知道自己也在等待。

哦，这是我的世界。

哦，我就是那个寻找冰凌花的男孩。

让北归的鸿雁作证。

向涛涛的乌苏里江表白

不管我身在何处何地。

我的心都会梦在故里

发出惊叹，发出感慨

哦，这是我的世界

这里有我的真爱珍爱。

北大荒，我会与你同在!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