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

凡

这世间如他人愿易，如己愿难。也知道世间凉薄之人多，可人们总以为自己遇见的那个会深情不已、与众不同！

相遇时，总以为是一场地老天荒。从此间到彼方，从夏至到霜降。等几次寒来暑往，看几番人间炎凉。点一炉安魂的香，把心事秋收冬藏。而最后，有几人不散不忘？到最后，你说人世漫长……

南朝时，有商客读书不成，慕富贵转而行商江南。每至彭泽湖则弃船中一二货物，

言道赠湖神以礼也。

岁岁如此以求安稳，忽忽数年，皆无恙。只是其行商天赋了了，年欲不惑犹只中人之家而已。

又一年，时逢上巳。江南燕飞，桥生青苔，商客过彭泽。因遇风雨而暂驻岸边，少时风停雨散，却见湖面如镜，光影陆离，不知其天也水也。

忽而暮色渐起，斜阳返照，波光漫漫，恍若沐火。湖岸桃花灼灼，绵延不见边际。

有绿衣女提篮采花来，侧倚桃树下，偶尔凝眸眺望商客之舟，似有笑意。商客不觉意动，下船行礼问闺名，做书生状。绿衣姑娘似有好感，笑问商客行商经历，复又问世间衣食住行种种，有羡慕之意。

商客一一为其细言所闻，不惧琐碎，不时又说些诗中关关雎鸠之类情话，凤求凰之类誓言，姑娘笑而不答，只是眉间眼底，渐有春山色。

少时有呼声传来，远唤如愿二字，声音急迫。姑娘闻声而走，复又驻足回望，低语商客他时相见，望记今日所言，说罢转身离去，转瞬不见影踪。

商客怅望良久，大有惆怅之意，只觉此遇有唐人之、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之绮丽，只惜无果，不然亦是人生得意事，可与乡里人做谈资矣。

商客不日而归，复过彭泽。因行商不顺，心中怅然，想及来时所遇女子，不觉望湖叹息。

忽而湖光生尘，波澜层起，浩大湖水中竟生出一条大道来，有青衣小吏二人驾琉璃车马呼啸而来，湖面霎时烟尘四起。商客惊骇不已，而不敢稍动。

少时车马停于舟前，一青衣小吏下车行礼道，青洪神君请贵客赴会，特来相邀。商客喏喏，不知何神，又为何相邀。

另一青衣小吏笑道，神君仍彭泽之主，因感贵客多年赠礼，故邀一会。到时有礼回赠，绫罗珠宝，于商客而言也是一笔天降之财。商客不禁大喜。

于是弃船登车，随二人前行。霎时风驰电掣，到了一处府邸。入目之时，商客只觉神君水府亦不甚华美，有竹有花而已，有龟有鱼而已，婢女小吏七八，各司其职，草色摇摇，偶有飞鱼来去。

商客忽见婢女中有绿衣者似曾相识，惊觉正是来时所遇，一时大喜。有小吏见其如此低声笑道，那姑娘神君赐名如愿，因常替神君酿酒，有几分神异，若携其行商则事事如愿矣。

商客心中又是大动。如愿遥见商客，亦有喜色。侧身而过时低语道神君必有所赠，请勿取，只要如愿则可。商客默记如此。

不时神君至，宴会开。饭菜无珍馐美味，只清新可口而已，婢女无国色，只一二清歌不同流俗而已，如愿即歌者其一。

神君苍颜寥落，衣冠古朴，性亦清淡，只道谢商客有心，欲回赠一二。小吏礼物呈上，绫罗一匹，珍珠三五，商客心中大动，思量许久，却道不要珍宝，只要如愿。

神君讶然，不知商客为何知道如愿。转目看如愿，却见她低眉不言，眉目间有欢喜色。神君不觉叹息，便知商客因何如此。幽幽然向如愿道，既然有心，那便去罢，只是人间不似水府，一切珍重。

说罢不再看商客，转身而去。水府众小吏婢女有叹息者有惊讶者，皆不发一言，如愿此时忽觉茫然，不知此番去世间福兮祸兮？

商客携如愿归，家中父老不以为意，只道商客娶妾而已。妻子虽有不满，也只淡漠不言。

商客一心讨好如愿，便去买诸般华美服饰，更有精致点心，诸般新奇物件。如愿眼前所见耳中所闻，皆不似水府，只觉世间之好尽在于此，心中满是欢喜。

不日，却见商客忽有惆怅色，问其故，商客道近来买服饰诸物花费巨大，资产将尽，于是惆怅。

如愿闻言歉然，便道他日行商愿随其前往，当有所获。商客大喜。

后数月，商客行商无往不利，不数月，而成乡里大富，商客渐有得意色。家中上下乡里众人亦恭维非常，不时有富贵者请其赴会，美酒美人，锦衣玉食。

而如愿自随商客行商后，因数次动用神力而日渐憔悴，面目不似从前，见之者只道是商客家中婢女而已。

商客见如愿不能再用神力助其致富，只道如愿故意如此。而自己尚未成为举国之富，不觉心中大恨，一日酒后拳脚相向，又不许他人救治，锁如愿于柴房中。

此后，商客每有不快，便来殴打如愿，如愿只冷笑不言，任凭商客拳脚加身，也不曾哀求落泪。

只是心中诸多欢喜散尽，不过一年，已历经世间寒暖凉薄。想及来时水府诸人叹息，又记神君别时赠言，眼中不觉泪下。

商客见其落泪却更恼怒，又欲寻棍棒打之。此时如愿落泪不止，柴房中雾气渐生，凉意渐起。

有人影自雾气中现，苍颜寥落，衣冠古朴，不似尘世间人。那人看向商客，神情清淡，皱眉间，雾气中有大水呼啸而出，汹涌肆意，片刻便蔓延商客府邸，商客水中浮沉，惊惧哀求不已，而大水如潮，恍若末世。

之后，家人发现商客时，见他神情癫狂，只呼大水逃命不已。请名医诊治未果。

不过月余，商客门庭冷落，向来与商客友善富贵者无人看望。生意亦衰落，资产不日尽散。而家人不复从前恭维，一任其癫狂。

水雾之中，神君只是望向如愿，

轻轻叹道如愿，如愿，

这世间如他人愿易，如己愿难。

挥手间，有琉璃车马破空而来，神君低眉，声音清淡，水府美酒已尽多日，我来时岸边桃花正好，正要等你回去酿酒，如愿，一起回去可好？

旧梦依稀叹沧桑，

尘缘聚散总无常。

誓言种种成虚话，

浮生历历梦一场。

当时人前许白首，

今日别后尽成伤。

愿借神君彭泽水，

洗却人间烦恼肠……

相逢如花开，别离如花谢。其间岁月经年，恍惚已是一生。悲喜幻渺，不一而足，世态炎凉，最见人心。又如长夜提灯，浮舟江海，所谓惊鸿过眼，不过一瞥。天下攘攘，去日匆匆，沧海聚散，且莫回头。

或许所有无疾而终的故事，都有相同的版本。序幕里惊鸿一瞥，怦然心动。

前半段说来日方长，温存辗转。再后来波澜不惊，渐行渐远。结尾处潦草再见，各自相安……

或许，你也曾被谁深情的记得，后来，也不过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故人。

或许，你也曾铭心刻骨的执着于一段所谓宿命，但最后，却也只是散落笔端的一行旧梦。

而今浮生半途，故人三三两两，旧梦一抹烟凉。记得某年某月，你说蒹葭苍苍，我道露已成霜……

死生寂寞旧思缘，

春梦缠绵花落寒。

能舞清风挥碧影，

难留旧月照栏杆。

伤心本为痴痴怨，

愁怅何须窃窃瞒？

海誓山盟空相许，

真情尽处亦云烟……

如意如意，

如得人意，

如不得我意；

如得我意，

如不得人意。

要得人如我意，

除非我如人意。

人人如得人意，

事事万事如意！

2018.4.19凌晨.家

………雨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