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国：拍与被拍之间

理查德·黄

被拍的人从被选择的那一刻起，便与摄影者建立了某种关联。这种关联很微妙，它可以是热烈的，可以是逃避的，可以是触动人心的，也可以是麻木的。这正是街头摄影的魅力所在。

这一天，我来到孟加拉国首都达卡的一个非常繁忙的货运码头。货船大都停靠这里。民工成行成列地头顶箩筐，把沙啊，石头啊，一筐一筐地用人力运到岸上。

我看到一艘运煤的船，民工们正往上运煤。煤渣洒落在脸上，掺杂着汗水，形成了一张张独特的脸。这是绝好的拍摄题材。我和友人便快步走到民工卸货后折返的路线旁，守候在那里。看到有意思的脸，便提出拍摄请求。绝大部分的人都很配合，哪怕影响到自己赚钱谋生的一点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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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这张

这张

这张

还有这个帅小伙。

今天的话题从他身上展开。当时光线不是很好。因为他的帅气，就告诉他，晚些时候单独给他再拍一次。

在我忙着给别人拍照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发现，小伙正在用衣服使了劲地擦除脸上的煤灰，还擦得奔干净。我内心可着急了，心想：别擦啊，哥。要拍帅气脸蛋，俺多伦多帅哥美女可不缺，不用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我要拍的就是这满脸煤渣子啊。

既然这样，我就忽略了他，继续给其他人拍煤渣子脸。他意识到我已经放弃他的时候，表现出很沮丧的样子。眼睛不时地看着我，还在我附近流连，久久不愿意离开。

我看到这个样子，就叫他过来，给他那干净的脸拍一张正式的照片，满足一下他的渴望。这时我才发现，小伙嫌衣服因为擦脸弄脏了，还特意临时与别的民工换了一件干净一点的衣服。

比较一下同一张脸的前后两个影像，不难看出，从摄影者的角度看，煤渣子脸自然是更有趣味，更有看头的。然而，从被拍者的角度看，干净的脸才是他心目中的自我形象。

我拍的这些照片，是没有办法送给小伙的。问题就来了，小伙为什么执意要拍一张他根本无法得到的照片呢？实际上，当我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相机虽然只留下了他不变的影像，他的内心却经历了一个重塑自我形象的微妙的过程，这个自我意识的过程对他来讲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照片本身。这句话我想再重复三遍。

经常有人提到照片是有力量的。我却以为，照片本身并没有力量。力量来源于摄影者，被拍者，以及日后的观众，因拍摄或观看而引发的内心变化。心理的变化才是有力量的。

小伙子和我的关联，并不在于照片，而在于他的擦脸的行为，唤起了我对于拍与被拍者之间关系的思考；而我给他的补拍，又抚平了他失落的心情。我们之间是有互动关系的。

作为摄影人，当拿起相机对着被拍对象的时候，双方之间的那个微妙关系，我们关注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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