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梦

陈华国

岁月如织，时光悄然在指缝间溜走，如同轻风拂过耳畔，带走往昔的印记。在斑驳陆离的树影下，在记忆的回放中缓缓铺展的胶片里，最温馨的故事往往沉浸在书页的梦境深处。

半山里的上嶽坪小学，土墙斑驳却充满温情。我在那里启蒙，识字，度过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晨光破晓，叶舞轻盈，溪水潺潺吟唱着晨曲。祠堂改建的教室，三面土墙，一面竹栅，门窗开启。课桌排列朴素，长桌短凳交错，桌上散落书籍。复式教学，四载年华，语文与算术轮回教授，今日此地耕耘，明日彼处播种。三三两两闲坐于树荫下，低语浅笑间悄悄拾取一抹斑斓，低声倾诉着青涩的秘密。《智取威虎山》的激昂、《阿佤人民唱新歌》的欢畅，虽随时光淡去，而旋律一起，心便穿越回那青涩岁月，追逐嬉戏的身影与欢快的笑声，和鸟儿的鸣唱交织成最动听的旋律。铃声一响，如潮水般涌出教室，打四角、跳房子、弹珠子，踢毽子、跳皮筋、抓石子。夜幕降临，灯光温柔地亮起，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与窗外传来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关于青春的悠扬乐章。

一步步走来，未曾尝过留级、复读的苦涩，却深刻体会到中考、高考的艰辛。5年级起，我踏入集潭中学的校门。雪天的清晨，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窗外银装素裹，世界仿佛被一层洁白的薄纱轻轻覆盖。踏着雪地，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足迹，寒风吹过，雪花飘落脸庞，带来一丝丝清凉。四合院般的校园，泥砖黑瓦间弥漫着柴火的气息。水泥乒乓球桌、泥土篮球场，简朴却充满活力。墙上悬挂着毛笔书写的励志大字：“读书为种田，种田为革命”，激情燃烧的气息扑面而来。讲用会、批判会、大字报热闹非凡。夜晚自习，煤油灯黑烟缕缕，灯光昏暗。勤工俭学，砍柴、砍竹、栽树、烧炭。坐在炭窑前，看着炭火熊熊燃烧，烟雾螺旋上升至蓝天。建教学楼，挖土挑石，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那年秋天爆发疥疮，挖来中药熬水清洗伤口，男生无所畏惧，女生战战兢兢，突然间房门大开，走廊里回荡着骂声、叫声、笑声。

命运总是一波三折，懵懂的我不知愿与不愿，反正随了父母搬迁。离开熟悉的校园，踏入陌生的门槛，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好奇与期待，心中却藏着对未知的忐忑与不安。初一下学期举家搬迁转入小源初中，原本以为离家近周末可见父母、路平坦不再翻山越岭，却不料中考必考的理化课程尚未开设，让我在起跑线上落后百分。走出考场，天空阴沉，仿佛为我的失败而悲伤。校园里的树木在风中摇曳，落叶随风飘舞，更添几分凄凉。2分之差，我无奈转入高湖中学，虽然语文、数学过硬，但副课薄弱。就读一个半学期由理改文，预考前被选送到县二中。二中是县属重点中学，师资雄厚精英辈出，全县第一个考上清华的学子就出自这里。毕竟是重点中学，黑板演示更加清晰明了，食堂烧煤不用上山砍柴。通过预考获得高考门票，虽然能考上的寥寥无几，但我依然满怀信心地走进考场。

考场一片肃静，隐隐约约听见监考官、巡视员的轻微脚步声。单人单桌，屏声静气，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只等分发试卷的那一刻。铃声响起递交试卷，像出笼的小鸟飞出校门，在河水里尽情游淌，冲洗掉沉淀汗水，放飞一份清凉。高考未如我愿，惶恐不安地回到寝室，漠然地收拾行李踏上归途。

复读的念头在我心中悄然升起，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我渴望通过再一年的努力去追寻那遥不可及的梦想，而现实总是充满无奈与妥协。万般不舍地踏上离开的旅程，一步一回首，满是对过去的留恋与对未来的憧憬。熬过漫长的暑假，我在焦急、等待与茫然中接到入学通知，从此我的人生轨迹发生华丽转身。崭新的被子、皮鞋、衣服纷至沓来，曾经土里土气的我顿时光鲜起来。当我不经意间看到父亲厚实的老茧和母亲微偻的身躯，我的眼眶湿润，视线模糊，穿在身上的新衣仿佛变成千万根针刺痛着我的心！父母送我启程，18岁的我狠心地不回头，看那站在月台挥手送别的身影，害怕一回头就看到父亲的不舍和母亲的泪容，害怕一动容就会崩散心里强装起来的坚强。

童年的田野与少年的村巷，编织我最初的梦。那片熟悉的土地，承载我对世界的最初认知，星空之下是我眺望的最远方。当车轮滚滚，窗外的风景逐渐模糊成记忆的底色，我的心随之归于一片宁静的湖泊。首次乘坐铁轨上的梦，大都市的繁华如画卷般徐徐展开，东湖的碧波、黄鹤楼的巍峨、长江大桥的雄伟，曾经只存在于课本与想象中的景致，却如此真切地触碰着我的感官，令人目不暇接。人流如织，车流不息，和那林荫道上依偎的情侣，构成一幅幅生动的都市风情画。踏入气派的教学楼，对比记忆中的土坯房，仿佛一步跨入天堂的门槛。而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我却感到是那么的平庸与自卑。英语课上，笨拙的发音引来阵阵笑声，那一刻，我恨不得遁入地缝；哼唱邓丽君的旋律，却总是词不达意，那份无奈与尴尬如同夜空中最黯淡的星。青春如歌，情愫初绽，却只能默默注视那心中的白鸟振翅高飞，留下一抹无以言说的叹息在春花秋月的轮回中轻轻回响。

每一间教室，每一条走廊，乃至每一个转角，都镌刻着曾经留下的足迹与欢笑。那里的一草一木，那些纯真的梦想与懵懂的情感，如同晨曦中的薄雾，虽已消散，却永远凝结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滋养我生命的甘露。当我再次回望，那些曾经的挑战与挫败，都已化作我人生旅途中的宝贵财富。无论身处何方，那份源自心底的自信与勇气，将伴我走过未来的每一个春夏秋冬，继续书写属于我的诗意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