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学纪事

誊文公

<h1><b>  值此六一儿童节来临之际,一篇酝酿已久的《幼学纪事》终于有了粗糙的形状。关于写作我的感受是就像一个根雕师,首先要选好目标树根,挖出来,去掉感觉不好的支须,雕琢留下来的枝丫,最后形成一副自己相对满意的形状。所以这个过程其实也是选取,挑拣,审美的过程……谨以拙文献给渐渐老去的当年“儿童们”</b></h1> <h3>  七岁那年,父亲花了九毛五分钱在庄里的村学里给我报了个名(语文数学两本书四毛五,学费五毛),从此我就放下放羊鞭,开始了漫长的求学生涯。</h3><h3> 三年制的村学设在庄里一座废弃的农庄里,老师由本村一个我叫大爸的同族中年人担任,他即是我们的校长,又是我们三个年级的所有任课老师。学校东西两边各一洞土窑是我门的教室兼教师办公室,北边庄主人准备修厅房筑起的房台子——相当于学校的操场。全校二十来个学生集中到窑洞里上课,老师先讲一个年级的课,讲完后打发到院子里拿上电池里砸出来的碳棒(我们叫“电墨儿”)在地上写生字(院子里用电墨儿画成格子,把大地当作业本,完成生字的书写),然后他再给另一个年级上课。</h3><h3> 没上几个月,连日阴雨使本来就不坚固的窑洞摇摇欲坠。村学便又搬到因为包产到户生产队所有的粮食物资被分发到户而闲置下来的大仓库里。仓库前面是广阔无垠的大社场,仓库东面是生产队圈骡马牲口的饲养圈。所有的这些场地现在全部空下来成了我们课间做游戏的天堂。</h3><h3> 黑板是用墨汁染黑的一页单扇门,有两张长条桌供三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坐,我们一年级没有课桌,两个泥土筑起的土墩子上面架一页厚木板就成了我们的课桌,上了一段时间,我们当课桌的木板被人偷走了,我们就手里捧着书上课,好在没过多久偷学校木板的案子破了,我们又过上了有“课桌”的生活。土木结构的大仓库相比原来的土窑洞安全系数增加了,但宽敞空旷的空间仅凭我们上学路上捡来的树枝柴草取暖显得微不足道。寒冬腊月地再不能把娃娃们赶到院子里去写字。这样我们一般上复合班,老师讲完一年级的安排先写字然后再给二年级讲,孩子们有着超人的记忆力,复合班上久了,一年级学生懂二三年级的课程已经不是什么奇怪事了。</h3><h3> 老师有时候临时有事或者去上街,就把我们委托给三年级一个叫张军来的大孩子管理,然后从闹钟上用红笔点个记号告诉他时针走到点了记号的位置就散学。没有老师管理的我们就像打开笼子的鸟儿,拿出书包里藏着的纸飞机在院子里追逐嘻戏或者到驴槽马圈里捉迷藏,或者就着仓库靠墙架起的柴火堆烤洋芋烤玉米棒子,或者到院子里找个光溜的地方画上方格玩“跳房儿”游戏……往往散学的比老师规定的时间还迟。反正那时候的大人都忙着地里的活,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管理我们这些已经成了学生的孩子们。</h3> <h3>  这样的村学生活没过多久,我们庄里的村学就撤了,合并到叫三四里外一个叫蒲树湾庄子的小学里了。</h3><div> 我们庄在栋顶梁脚下,蒲树湾在半山腰。能往学校的三四里陡峭山路我们叫“大道”。大道一边紧傍悬崖林立的“大道沟”,一边是耕地。一到夏天我们去上学的孩子们一般不走大道而走干涸在大道沟。走到宽阔平整的地方就人会坐下来打一阵扑克,或者玩一阵用硬纸片自制的“官”“打”“捉”“贼”游戏,或者拔点枯草架一堆火烤着吃麦穗。玩着玩着,不知不觉太阳下山才想起把上学的耽误了。第二天到学校就要撒谎或者挨老师的板子。</div><div> 那时候的蒲树小学加上我们村学里合进去的一个一共四个老师,清一色的民办教师,直到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才调来了一个文革后推荐上大学学过音乐的公办老师我们叫他“崖坪上王老师”,上四年级的时候又把另一个庄里的村学撤了合进来,学校规模超前壮大,老师六人,学生一百零几人。</div><div> 教我们一年级的王老师是一个刚结婚的年青人。他风趣幽默、开朗活泼的性格令人终生难忘。记得那时候他一上完课就随便抓个孩子抱在怀里说我看看你身上有虱(sai)没,那有时候的孩子穿的都是补丁压补丁的烂衣服,加上大人们忙很少淘洗,身上总有捉不完的虱。和王老师在一起感觉他就是个大孩子。除了捉虱,他办公室还常备有一把老式理发推子,冬天把男孩子抱到太阳暖和的地方边理发边捉虱边和孩子们聊长聊短开着玩笑感觉是他最快乐的事。由于平时就是一副笑眯兮兮的样子,所以孩子们没一个人害怕他。和孩子们一起玩老鹰抓小鸡有时候玩高兴了几个孩子拦着他挠他胳膊窝和他一起嘻闹是常事。</div> <h3> 那时候没有闹钟。大人叫孩子上学听的鸡叫了几遍,或者看门缝里筛进来的亮光。一到冬天,睡梦中被大人叫醒的孩子跑到厨房里用切刀背砸开水桶上面的冰,舀一碗水洗把脸,用妈妈做饭的围裙一擦,出门摸黑叫其他伙伴上学......有时候起得早了到校后天还没有亮学校里没有电灯,我们就点起煤油灯玩耍等其他学生和老师来。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没洗脸被老师检查出来,赶到离学校很远的山沟里泉水中去洗脸,路上碰上庙坑哈的赤脚医生背着药箱来我们家给父亲打静脉针(当时由于他天天来给父亲打针所以非常熟悉),等中午放学回家跑到泉边洗脸的丢人事被一家人拿出来当笑料讲,羞的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后来我看到那个赤脚医生就觉得讨厌。</h3><div> 那时候的小学生没有营养早餐。一般都是书包里装一块黑面或者杂粮面馍馍当早餐。尤其杂粮面馍馍经过孩子们路上打闹嘻戏等到吃的时候就成一堆馍馍渣渣了,有时老师在上面讲课我们在下面手伸到书包里偷偷掏一把馍馍渣渣当零食吃,有时候等早操上完才发现自已的馍馍已被学校所在庄里几个故意没上早操的学生偷吃掉了。这样就得饿一上午。那时候觉得他们怎么那么讨厌老偷吃我们的干粮,后来成年后碰上一个当年常常偷吃我们干粮的老同学,他说那时候老偷吃你们的干粮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可我们家没有干粮不偷吃人也饿着受不住啊....</div><div> 那时候的作业本是几分钱买一张大白纸裁成32开用针线钉成的。记得有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告诉家里人没数学本了,第二天早晨我还在被窝里睁开眼睛看到父亲一边在火盆上用柴火喝着罐罐茶,一边在旁边的炕上折着一张白纸,然后用割麦的刃镰片把纸裁开,等我起来,一本用黑线钉的本子成型了。等到晚上在王川上初中的哥哥回来,送我一本新崭崭散发着油墨香的印刷有红格子的算术本。后来我告诉自己的姑娘,困难的年代我们弟兄能够用身上仅有的几分私房钱给弟弟买本作业本,你为什么不能给比你小的孩子们让一让呢?</div><div> 那时候一支带橡皮擦的铅笔7分不带橡皮擦的铅笔4分。拥有一支带橡皮擦的铅笔就是幼小心目中的梦想。那时候削铅笔是瞒着大人把刃镰片用纸包起来装进书包带到学校,没有带削笔刀的孩子会向带了刀的孩子借,还不白借,报酬就是从作业本背面撕一页没写字的白纸。生存让孩子们学会了交易。</div><div> 那是一个所有的资源都能够充分利用的时代。写过的作业本反面可以当演算草纸使用,铅笔写过的本子可以用钢笔重复写,两面都写过的本子可以拿到牛圈来老汉的药铺里换来装过药品的纸盒当做养蚕的工具,包过中药的麻纸钉在一起可以当做大楷本……</div><div> 那时候的课桌是用泥和基子(一种用湿土经过拍打晾干形成的一种用做建筑材料的土抷)砌成的土台子,打扮土桌面是当时课余的一项重要活动,用跳房子的憋(破碗上砸下来的瓷片)把用细泥抹过的桌面打磨滴溜光溜光,用小刀削些腊笔末弄在上面打扮的五彩斑斓,或者上学路上拔来野草野花用草汁花汁涂抹桌面,或者从家里拿来乱头发和了泥抹在桌面上防止裂缝……总之,任何一次改变都能够带来乐趣。</div><div> 那时候的黑板是在教室前面的土墙上用水泥抹一块长方形然后用墨汁染黑的,时间长了黑板上的墨汁淡了会有学生拿自己宝贵的墨汁涂染黑板被认为是好人好事。黑板搽是同学们在自己家里找块破羊毛毡钉在木板上拿到学校为了听到老师的表扬。也有同学在自己家从扫帚里选一个端正均匀的削光滑截合适拿到学校当教鞭,那时候扫地的值日生上学的时候得记着拿上自己家的笤帚……</div><div> 那时候民办教师的月工资是8元钱。为了补贴教师专门给学校划了地,学校的地一般由老师带着学生共同耕种除草收获,所以那时候最喜欢老师通知大家劳动。地里边收的粮食作为老师们日常口粮。后来和我叫二爷的我们当时的校长回忆起那段生活,他说那时候他感觉学校产的粮食就应该老师吃,所以他每天在学校吃饱着,家里的老婆孩子其实并不一定生活有学校好就没想着给他们带点……</div><div> 那时候的学生没有繁重的作业没有沉重的书包,简单三四本书两三本书。下午放学的时候太阳还老高回到家里没有家庭作业还要帮大人干些小农活。农村的活有多大的力量就有多大的事情给你做,可以拉上毛驴唱着歌儿到沟里的水泉边饮水还要带上背篼随便把路上的驴粪拾回来当肥料;兄弟姊妹多的可以两个人抬一副笨重的木水桶到泉里抬回来一桶饮用水;可以用背篼晒干的填炕背回堆填炕的破窑随便给每一个炕眼门跟前倒上当天要用的填炕料……可以用木盘给地里劳累了一天的长辈门端饭盛饭……唯独没人要求你写作业。寒暑假没有补习班没有固定的假期作业书,放假的时候老师安排假期作用一般是一天一页生字五道算式两三天写一篇大楷。后来我的孩子上小学一二年级有时候一晚上要写完一本田字本才感觉到那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自由,幸福。</div><div>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诚如所言,当时的老师都不是专业院校毕业,但面对的我们一帮孩子思维却空前活跃。记得有一次老师让大家用“砸烂”这个词造句,老师的思维模式应该造成“砸烂四人帮”,偏偏有的学生造的是“砸烂蒲树学校的玻璃窗”,让老师一通批评被当时传为笑谈:首先,学校教室窗子上没有玻璃而是钉上的塑料膜;其次要砸烂学校窗子的学生其心可诛。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句子没有语病啊?!就这样,在教与学的过程中其实许多时候是老师用自己的知识加上孩子们活跃的思维方式在共同学习共同提高。</div> <h3> 这么简陋的教学环境和薄弱的师资力量却创造了那个学校辉煌的历史。当时从那个学校出去的学生在高一级学校竟然都会名列前茅。前一段下乡来到当时上小学的地方,一幢幢整齐干净崭新的教室坐落有置,烫金校名闪闪发光,打问了一下学校情况,却是一个刚分配的大学生带着几个留守儿童孤单地守着这座曾经辉煌过的学校……</h3> <h3> 初稿完成于2018年5月31日晚上十点</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