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春之时，与儿说

杂草宁

儿子，今天是4月19号，晚春的云朵，如万马奔腾般，眨眼的功夫，碧蓝的天空，便成了一副黛青色的水墨山水画了。

今天早晨的瑜伽课，我没有去上，我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

其实最近的瑜伽课，妈妈上得还是很认真，但由于我这人天生柔韧性太差，左腿后面的筋被拉伤之后，一直在疼。

今天早晨起来，莫名地就想休息了，没有缘由。我突然想起，大概你的某些方面的随性，是真的遗传了妈妈的随性了吧。

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于我，已经无所谓了，只是于你，我还是有点担心你太随性的性格，在这样的社会里，以后会吃亏的。

这不是我功利，是社会现象就这样。

一个人如果不能，在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情上，或者你不喜欢的场合里，对自己的行为或者喜好，有所约束的话，你注定会有深深的挫败感的。

但是性格使然，妈妈希望你尽量做好你自己，调整好你自己为好。

至于有的事情，你要尽早看明白，也要尽早想明白，更要尽早活明白。

今天早晨的风很大，我站在我们六楼的窗口，风一阵一阵吹来，窗口的那盆栀子花，叶子被疾驰的风，好多次几乎要吹倒。

有几个刹那，人感觉都要站不稳了。但是四月末的风，已经没有冰凉，风吹过，浑身的毛孔仿佛都在瞬间舒展了，有说不出的舒服。

我突然觉得，这就好比人和人之间。我想这样的道理，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已经有所懂了。有的人，内心阳光，外表温暖，Ta心无城府，简单直接。这样的人，和你在一起，说不说话，做不做事，都会让你从心里面，通畅而自在。

妈妈一直希望我的孩子，这辈子能够遇到这样的人。能够有这样的人，给我的孩子做爱人，做朋友，甚至做人生的导师。

但是人生很难说，我们都不敢过于苛求。但是有一点，如果你此生有幸遇到了这样的人，无论他们是你生命的常客，还是过客，一定要懂得相处，懂得珍惜，懂得尊重，并爱护他们。

这点你要切记、切记！

你以后年龄慢慢长了，就会明白：人与人之间，无论哪种关系，但只要是好的关系，都是在相互滋养，相互丰富，然后相互一起，共同成长。

那些在工作中相互利用的关系，你适当应付就可以了，但一定要看得明白，否则，以你的性格，必然会受到伤害。

至于那些消耗你生命的关系，你要懂得甩开它们，并且越早越好。

但是有一点：你不能伤害任何一种关系，不能伤及他人的面子，更不能伤及他人的内心。

不伤及他人，但同时一定要学会保护好你自己。我说的保护自己，包括保护你的身体、内心、情感，甚至你的时间，和你的喜好。

给你再次写这篇文字，只是因为前天晚上，妈妈和何志远妈妈聊天（何志远，你还记得吗？白白的皮肤，他爸爸以前和你爸爸在一个办公室里，妈妈和他家阿姨关系一直也很好），谈及和孩子相处，我说到我在你的高中三年，内心的变化时，突然间就动了容。

想到你小时候，我内心的焦虑、偏激，以及而导致我在你身上所犯的种种错误，和妈妈所带给你的那么多伤害……

是的，现在回头看，那些我自以为是为了你好的那么多事，其实就是我把自己的失意、不平和、不豁达，都找了借口，变了相，最后都给了我的孩子。

我似乎总想把我自己年轻时，丢失的人生，在你的身上，得以实现。

多么愚蠢而世俗的想法……

应该是直到2014年，你接到了西安高新一中的通知，但却因户口问题搁了浅，你爸爸开始生平第一次自责他自己，他说他的孩子有那么优秀，而他自己却太无能，以至于完全没有力量去帮助你；也直到你又接到我们西北师大附中的通知，当你满怀憧憬走进附中的那扇大门时，妈妈似乎才能够静下心来，从你每天疲惫而又桀骜的眼神里，从周围别的妈妈温柔而平和的语气里，开始反思自己，开始审视自己，开始认知自己。

儿子，我真的是应该感谢你，感谢你把妈妈带到了那个群体之中，带到那么多优秀孩子的优秀妈妈们身边。说实话，那些看似平凡的妈妈们，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太多值得妈妈学习和借鉴的地方了。

她们阳光而温和，她们积极而沉静。还记得那个郑文静吗？鸿宇班的那个女同学。郑文静妈妈，那个阿姨，她曾经无意中的一句话，给了我太大的触动了。

时间过去很久了，阿姨的那句话，我一直都很难忘怀，我因此把那句话，后来也说给另外的几个妈妈们听过。

郑文静妈妈说，郑文静每天放学进门，她都会对郑文静说一句话：“郑文静，今天在学校有没有不高兴的事情？如果有的话，可以让妈妈给你做个出口。”

这句话，时间越久，似乎越像刀子似的，划着妈妈的内心。回头想想自己，这些年，我又是如何做的这个妈妈呢？！

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不能用惭愧这样的字眼来表达我的内心了，我希望我能够做的，就是把自己以前的内心，以及现在的内心，说出来给别人听，尤其说给那些或许现在还在和我曾经一样，处在焦虑又偏激的妈妈们听听，我们都爱我们的孩子，可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呢？

我又一次想起，蒋勋说过的关于爱的竞争力。我想父母如何让自己、让孩子，在这一份关于爱的接力赛跑中，成为赢家，并最后真正让彼此都成长起来，起码对于妈妈我来说，还需要很长的一段路。

有人说：你周围群体的层次，决定了你的层次，反过来，你有什么样的层次，决定你会在什么样的群体里。

这话真没错。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点，这些年，妈妈才拼命要你去上那些所谓好的初中，好的高中，还有后来好的大学。

一所真正的好学校，它给予你的，又岂止只是书本知识，这些浅表的东西？！

你的思想、你的认知、你的眼界、你的人生目标、你的谈吐、你的审美情趣、你对他人的包容之心，甚至你对自己的界定……这些所有的东西，现在想想，都与你身边的那些老师、同学，甚至你们附中那些让你完全不知，却又无时不在的一种力量、一种传承，都有着直接、间接的关系吧。

关于这些，你比我的体会更要深刻。儿子，还记得上次你给我说过，附中用一种很温和很温和的力量，改变了你。

其实不用你说，我已经有了深深地感受。我觉得附中给予你的，不仅有放飞的力量、有宏远的志向，更重要的是，还让我的孩子，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接受。

爱自己、爱他人；接受自己的未来、接受自己的过去；爱温暖而美好的事物、爱微小而残缺的事物；接受这个真实而自然的世界、接受这个世界里，杰出或者平庸的一草一木……

那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其实是自己身上还欠缺太多的东西；开始看到自己的内心，其实比我的孩子还要浮躁；开始渐渐明白，自己其实远远还不如我的孩子……

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其实这些年，妈妈是自己把自己，给丢了。

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慢慢学着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开始渐渐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学着活成自己，也开始渐渐懂得：在你的成长路上，那些原来在我眼中你所犯的错误，以及我认为你做得远远不够的事情，其实都是青春岁月里，所必须有的形式，和必须有的内容。

错误和幼稚，鲁莽和自我，这些都是一个人，他要成长的必经之路。

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就是你。

我终于懂了一点。似乎有点迟了，但还好，庆幸的是：我的孩子已经越来越优秀了。

你懂我所说的优秀……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东西，重重地击打我的内心，疼痛而愧疚。

关于这点，我在你高三的时候，有过至少两次吧，以非正式，但却很真诚的态度，给你道过谦。

妈妈给你道歉，一来是希望你能够原谅妈妈的同时，学会在生活中要不断地体谅他人、原谅他人。二来是希望在你成长的路上，你要学会在你的心头，把很多东西都一一卸下。

突然觉得人的内心，很像我们现在用的手机和电脑，时间久了，就需要清理一些内存，不然，负荷太重，你在前行的路上，很难走得高远。

好与不好，都需要卸下，卸下心头的很多东西，一个人的内心才会渐渐释然、渐渐明亮、渐渐宽广。

不过还好，你的内心，比妈妈想象的要明亮、要宽容，也要豁达得多。

这也是你上大学之后，最让妈妈放心的地方。你懂得宽容同学，懂得鞭策自己，懂得牵挂他人。

我记得你了上大学之后，那次又不知道说起什么，我给你说妈妈当年其实是真的做错了很多事，但你很快回复说你早已忘了。并说如果那些事让我自己不开心的话，让我也把它们忘了吧。

儿子，每一次看似和你没大没小的闲扯，其实都会让妈妈深切的感觉到你的成长，你的变化，还有你的自省。

我有时甚至会觉得，或许没有你的成长，就没有妈妈我的成长吧。

我曾经给别人说过，我应该感谢我的孩子，我在养育他的过程中，不仅把自己年轻时没有珍惜和体会的东西，又重新走了一遍，还在陪伴我的孩子的同时，让自己的内心，真正成长了。

我想这是养育孩子，见证一个生命成长过程中，上天给我最丰厚的礼物吧。

别人家，是妈妈让孩子成长，但是我们家，是我的孩子，让我终于得以渐渐成长了。

都说人生不能回头，但我在陪伴我的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又重复了一回，尤其是内心，也渐渐得以成长，得以宽厚了。

也就是在和何志远妈妈聊天的那个晚上，我突然又有了想给你写点东西的冲动，我想以后断断续续地把我这些年对你的教育，所谓成功的，所谓不成功的，都写出来。

给你，给我，也给一些有缘，或者愿意读到这些文字的人吧。

可是当突然真正提笔要写了，我却突然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了。

这些年的一幕幕，如电影似的，在眼前毫无秩序地闪过，有太多东西，在顷刻间，突然都涌动过来。

儿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们和你爸爸，三个人走在路上，然后我和你爸两个人换着出题目，然后等另外的两个人做题的事情吗？

那时候，我们基本都会给个错误答案出来，然后等你的正确答案出来，我们惊呼对你说：哇塞，儿子，你怎么那么厉害啊，我们都不会做呢，你给我们讲讲好吗？！

然后等你满脸神气地说：妈妈（或者爸爸），这么简单的题目，你确定不会做吗？！然后等你给我们仔仔细细地讲给我们听。

儿子，你还记得吗？你小学三年级以前，都是妈妈用我的自行车，载你去上下学的。那时候，我下班接了你，然后去买菜，然后问你：一斤白菜多少，然后几斤几两的白菜，你算算看，我们该给人家多少钱？

你小脸瞅着妈妈，然后抿着你的小嘴，然后对着妈妈喊：×块×毛！然后旁边的菜农会使劲夸你：哇，小伙子好厉害呢，这么小就会给你妈妈算账了？！

然后你一脸神气地问妈妈：妈妈，还买什么菜吗？我再帮你算！

就这样，你的小学数学，开始有了越来越浓的兴趣，你经常喊着问妈妈：这道题目，你是不是又不会算呢？！

那时候，你应该刚刚上小学吧。这个状态，持续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现在回头看，你的整个小学阶段，都是在一种很愉悦的状态中，过来了，我们从不会让你伏案做多少题目，你整个小学阶段的业余时间，应该是都给了那些课外书本了。

说起课外书籍，应该从小学一年级吧，你舅舅给你带回来的那几本《史记》、《孙子兵法》、《资治通鉴》、《中华上下五千年》开始的吧。

在这点上，我一直感谢你舅舅。他那时候才刚上大学，什么也不太懂，但是他带回来的那几本课外书，他说的那句话：姐，你把书随意放在哪里，别强迫娃，让他随意翻，或许有一天，他就会自己主动去阅读的。

这句话，真的是应了你舅舅所说的了。记得是有一个周末，妈妈不用上班，在家里休息，你在我旁边玩，突然你摇醒我说：妈妈，这本书我看完了。

一本彩绘本注音版的《孙子兵法》，一个下午，你一个人在妈妈身边，读完了。

从那以后，你开始缠着妈妈没完没了地要书本，妈妈每次出去，你都会给我列一个购书清单。别人家的孩子，都在要玩具，而我的孩子，几乎都是给我列购书清单。

儿子，这些文字，我不仅仅想和你说说，更多的我是想说给一些妈妈们听听。

至于我真的要说的是什么，大家听到了什么，便是什么吧。

下面的图片，是我刚刚过去，在你的房间里拍的，应该是你整个小学课外书籍的一部分吧。其他很多的书，被我们带来带去，后来被你爸爸，清理到另外的一个书柜里去了。

看到这些书籍，那些过去的岁月，仿佛一下子都回到了眼前。

小时候盼望你长大，而你长大了，妈妈又多么渴望你还停留在小时候啊，那样你就可以每天放学回来，和妈妈闹腾，甚至和妈妈拌嘴。

其实人生的幸福，关于这样的话题，我和你爸讨论过很多次。

当然永远没有结论，因为人生本来就没有结论。每个人对于幸福的理解，对于成功的定义，对于自身价值的取向，都不尽相同。甚至在人生不同的阶段，经历不同的人生经历，就会对人生，对成功，对幸福，都有不同的理解和追求。

我一直说：当你站在人生高处的时候，如果你觉得人生的低处，会给你幸福，会让你舒服，那么没关系，你走下来便是了。

妈妈这些年一直担心的是：当有一天，如果你喜欢自己站在高处的样子，可你那时候，你却没有能力站在高处，那么你的痛苦和无力，就会让你竭力否定你自己的全部。

这是所有做父母的，都最不愿意看到的。

妈妈这辈子所想给你的，就是当你有一天，你终于认清自己的时候，你有能力可以活成你自己喜欢的样子。

我想这就是人生真正的幸福吧。

人生的成功，都是一段一段的，对于你现在这个阶段来说，现在回头想想，所谓的成功应该还真不是所谓的清北，不是人群里的金字塔顶。

我说这话，你说我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觉得还真不是。

人活到一定的年纪，跳出自己的圈子，跳出当时的环境，就会慢慢对于幸福，对于成功，对于人生，有了渐渐清晰而理性地认知。

于我今天来说，真正的成功，应该是一个人内心对自己准确而清晰的认识，是一个人内心情感的丰富而温良，是一个人对他自己生活的认同和热爱，是一个人接受挫败之后，仍然会对自己不离不弃，是眼泪流过之后，仍然会满面笑容着一路向前……

关于这些，我庆幸在你的身上，已经开始渐渐有了一些越来越清晰的东西。

突然觉得，从这点讲，作为母亲，如果说幸福，如果说成功，还有什么，能够比我此刻的幸福和成功，最为真实而贴切的呢？！

儿子，我突然想起上个周末，我和佳星妈妈在广化的黄昏里走，说到你在小学时，有一次因为考试没考好，我让你把书包扔到垃圾桶里，然后让你上大街去玩，然后我供你吃住到18岁，然后你就可以愿意怎样就怎样了。

我给佳星妈妈说，我记得你哭着对我说：妈妈，别把我的书包丢了，那些书留着我还要看呢。

我还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怎么挨打都不吭声，但是那次你哭着求我别丢你的书包，然后到了上学的时候，你空着肚子，背着书包，在寒风里奔跑着去上学。

儿子，整个小学，你记得你奔跑过几回吗？！你每天早晨，眼看着要迟到了，都是稳稳地、慢悠悠地、不慌不忙地，你还记得为此，我对着你吼叫的样子吗？！

可是那次，我的孩子，哭着求了我，哭着在寒风里奔跑……

那天和佳星妈妈说起，在黄昏里，我忍不住落泪了……

那天突然就内心潮湿得难以自主了……

儿子，还有很多的话，下次让我再慢慢说吧，这次，突然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