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线纪事——30年前发生在中越边境的故事

看羊人

　

　三十年前，这篇文章出来后，我被首长叫去办公室狠狠地“屌”了一顿，说什么玩意儿写的什么狗屁东西纯粹是丑化人民解放军的光辉形象……我不接言，也没辩解，我知道其实首长也知道我的这些文字，都是中越边境拉锯十年后边境军民的一些生活状态，很散淡，也不高大上，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着，我只是原汁原味地记下了这些故事。





　　

不要以为刺刀见红才是战争，战争有时也是很温情的，是实在不过的生活。也正是这个原故吧，退役时我丢掉了所有与军队相关的文字底稿，只想与过去的生活做一次了结，投入到新的生活底色，但还是把这一份草稿留了下来……

我极力追慕着高尚，但总脱离不了肤浅。

今天重新拾掇，觉得这些故事就发生在昨天，非常鲜活，非常唯美，非常真实，过目再三，应该是我在军营所记的数百万文字中有关军营有关那场没完没了的战争，令我亲切和感动的部分，虽然字里行间没有颂歌英雄也无点赞战友，但真实地再现了我和我的战友所经历的日子，也让我们了解并还原了边境那一段有过的除了残酷还有有滋味的岁月。这，也许是我当时无意留下这份草稿的原因吧……

作者，2018年4月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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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国无战事。

曾经被炮弹犁得焦黄的土地长满了深深的蒿草，曾经动人心魄的那场战争已渐渐在人们的记忆里淡去，我所知道的这些故事就在这样的土壤里发生了，真实而平常。

题记

英雄

点完了最后一支香烟,扎玲还是没能管住自己上山给自己的承诺和两眼锥心的泉涌,哇哇大哭起来,泪水象开了闸的溪水,从她美丽的眼窝涌出。“英雄,玲儿没出息,说好不哭的,还是哭了,你是不是又笑话玲儿怂包了………”一旁的两位老者怜爱地拍拍扎玲肩膀,说，哭吧,英雄不会笑你的,英雄一定在那边感激你替他尽的孝心。

扎玲长得水灵,与英雄的相遇是那场拔点作战，扎玲那时已是两岁孩子的母亲。男人是南耀农场场长的公子,虽然腿有点瘸,但在边境，扎玲也算是让村人羡慕的“高干媳妇”了。但她有时还是觉得要跟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缺少点什么?直到遇到英雄,她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活了。

算起来这是三年前的事了。

　　又见你时，只有无言的碑

　　

那年十月边境又骤然紧张起来,汽车炮车兵车一拨一拨往扎玲所在农场的下冻集合。扎玲家里也驻扎了一拨兵,二十多个人,七个眼镜,八个白面,个个文文静静,但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这群人中,有一个大个格外让扎玲留意,一米八几的个儿在这些以南方兵为主的群体里特别抢眼。他就是后来的英雄”。真名唐庄。

唐庄是那种讨女人喜欢的帅哥哥,浓眉,大眉,个高,说话中气足,大凡女人都会被他第一眼把魂摄走,扎玲也不例外。

但唐庄却并不走“桃花”,和高中女同学谈了两年,结果她留学要去美国,分了;第二位女友是南大的,在唐庄从南京军事指挥学院基本系毕业分配到边防 A 师作战科时,也分了;第三位女友是在河阳当分区司令的父亲的老同事的女儿,双方都是独生子,谈了几年,也都觉得不错,但结果还是分了,理由是父亲的同事及女儿在谈婚论嫁肘只给唐庄两个选择,要么转业要么内调,唐庄做不到。选择第三。唐庄人回边防,信也到了.….…

三次恋爱的失败对唐庄打击是挺大的,烟瘾也一下子大了许多,话也少。扎玲发现,只有当他围着沙盘作业讨论时,唐庄的男中音在人群中格外有磁性,也在无形地穿透着扎玲的心房。

扎玲还发现,唐庄最大的爱好就是抽烟,有时在家门口,有时边走边抽,一根接一根的,有时会不经意吐一些圈儿,圈随微风轻柔地往上升腾,特别帅。扎玲就喜欢唐庄那种幽幽地独自抽烟的样子。她想人这一生也不正象这烟圈吗,从小到大,从实到虚,转瞬就没了。

对边境的男女而言,生命是按着小时过的,他们见多了生离死别,半小时鲜活着,下半小时一发冷炮也许命就没了。所以他们也看得开,有许多想法,是我们这些人一时还难以理解的。他们敢爱也敢恨，只想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扎玲也算是这类人。

扎玲家正屋右拐三百米有个马厩,晚上如果没什么任务,唐庄就蹲哪儿抽烟,想心思。扎玲几次夜里喂马料就看到唐庄在哪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有时抽到半夜才回屋……扎玲就纳闷儿,一个男人怎么这么爱烟呢,有烟味的男人该是怎么样的味道呢。

南杂店还是老样子

只是物是人非，伊人不再



　　

扎玲的男人从不抽,天天在场部的南杂店子里打着升级。扎玲有时走神就特想亲下唐庄,也尝一下烟的味道。

这个愿望不久便实现了。

西南边境气温无常,那天晚上扎玲又去马厩给马加料了,没想到三匹马却在马厩里使命地打圈圈,扎玲以为马饿了,就放水、喂料………刚伸手,马便发怒似一蹄把扎玲踢翻,“哎哟!”“咋啦,姑娘?”蹲在马厩旁闷声抽烟的唐庄知道马发飙了,箭步冲了过来,扎玲人没伤着,马蹄从扎玲胸口斜踢过去,上衣服已撕成布条,内衣也已滑落,两座鼓胀的山峰上下跳腾………唐庄见状,傻啦,口念没事吧没事吧,双手却不知往哪搁。受了惊吓的扎玲脸色红润,只尴尬了一会,便扑向了她仰慕的有烟味的男人………

马厩没有了，推成了平地

老乡说，这儿会建个边贸市场

　　

事情就这么简单地发生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越过了第一步,之后的事情也就顺里成章地发生着。

唐庄还是常去马厩旁抽烟,只是多了些内容,在内容的中途,他有时也会

抽上一支烟,任烟雾缭绕,烟圈悠然………

扎玲仍一如既往地夜晚喂马,只是有时早些回家,有时会喂到半夜三更………

马厩里、草垛旁、竹林里到处留下了他们欢娱的痕迹………

这其间扎玲了解了唐庄,唐庄也了解扎玲。他们无话不说,非常默契也非常愉悦,信守着两个人的秘密。特别是扎玲,他从唐庄身上体味到了她从有过的满足与幸福。唐庄与扎玲在一次又一次享受欢悦之中,感情也在慢慢也升华,从肉体交融到情感相通,….有一次一番大战后,扎玲给唐庄取了个名字,叫英雄。。唐庄也叫扎玲“铃儿”,说扎玲做事时那两个小包包,一跳一跳的,象小时的铃铛…

山河翠绿时

唯爱最缠绵

　　

不觉就是三月,但这件事还是因烟给捅破了。

因为长时间与唐庄在一起,扎玲身上也粘上了唐庄的香烟味,而且很浓。扎玲男人脚不好使,但脑子不笨,自己女人身上的异味不久便引起他的警觉他知道这种事女人死心做了,那是问不出来的!他还知道,凭他对扎玲的了解,农场是没有男人能入扎玲法眼的。综合分析,扎玲男人得出了结论,就直接把状告到住在自己家里参谋长那里…参谋长接状,先是惊讶,然后便对身边二十七位参谋逐一审查盘问,调查结果自然一无所获。东家对参谋长的结果非常不满。说要自己甄别。说她女人身上有香烟味,谁身上香烟味与他女人一样,就是他。参谋长把东家告状的事及要求报告了师长,师长听了非常恼火,同意按东家的法子悄悄查出来:查出来给老子毙啦!”

那一天早晨五点,很少正常出操的前线作战指挥参谋部吹起紧急集合哨声,两分钟后,二十七人全部到场,一字排列,参谋长这时从东家正屋领着扎玲与她的男人走到队列前,说:今天紧急集合,就一个字,还是找人,请大家伸出双手。说着,示意扎玲男人开始。这时扎玲举手了,说,不用他找,我自己找。扎玲慢慢移步,空气骤然凝固了,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唯有唐庄淡淡地站在那里,扎玲谁也不看,径直走到唐庄身边,一把抓住唐庄,牵出队伍,对着参谋长和自己的男人说:“就是他,我喜欢的男人!”

队伍一片唏嘘、哗然….….

　　

唐庄真正成为英雄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唐庄被撤销正连参谋,下连当兵!处分谈话是师长亲自谈的,唐庄父亲是师长的老营长,老营长把孩子交给他,他这个师长却没把老营长孩子带好,师长也感到很内疚。谈话时,唐庄提了两个要求:见扎玲一面,去侦察连。师长只答应一个。

侦察连连长是唐庄的军校同学,但唐庄没要老同学照顾,报到后直接去了三排侦察八班,也就是在唐庄下连第33天,拔点作战的命令下来了,三排的主要任务是穿插到敌炮阵前沿观察敌人的炮兵阵地动向,便于后方调整诸元射程,精确打击….这次拔点作战的敌方几个炮兵阵地、方位射程,唐庄已记得滚瓜烂熟并几次进行过现场侦察,但对方这几年仗打多了,也学精了,他们除了对阵地进行伪装外,时常会多备了几个阵地,随时机动,唐庄他们就是要穿插敌炮阵前,死死盯紧敌情的变化…….

唐庄和侦察三排是在战斗打响六小时前悄悄出境的,从出发地到指定位置,要经过敌人六道封锁线,前五道都很顺利,三排除了担任第一组长的唐庄在捕捉两个越南哨兵时被哨兵咬伤了小指头,全排人都毫发无损。

最后一道封线是一个村庄,村庄前是一片开阔地,唐庄和三排刚到这儿就被敌人发现了,敌人凭借地势疯狂扫射压制,三排被压在一处低洼地,动弹不得。

穿插是不能恋战的。三排的任务是迅速到达指定位置,执行前沿观察……在试图进行三次冲锋失败后,队伍又回到原位。排长是位没经历过战争的军校生,几次出击,人员开始挂彩,七班轻伤两人,九班三人中弹,这时排长已感到手足无措。唐庄在仔细研判了敌情地势后对排长建议:调整策略,用一小部人反方向冲锋,吸引敌火力,其他人迅速通过开阔地…并向排长自荐自己是最佳人选。排长同意了这个方案,但坚决不同意唐庄担任这项任务的自荐。排长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唐庄的过去,但从唐庄下连队到执行任务再到现在,种种行为发现唐庄就是冲着死而来的,他只想把自己的这一百多斤交给这场战争。唐庄极力争取,他向排长再三陈述,说目前全排的情况没有谁比自己更合适?!他认为做为排长不能光考虑个别战友的牺牲而更要考虑全排的安全和整个战斗的胜利………排长被说服了,严格说是当时的特殊窘境让排长别无选择,他必须用最小的代价最短的时间把部队带出困境,排长重重拍了拍唐庄的肩:兄弟,活着回来,半小时后会合…….在全排投掷手榴弹的同时,唐庄操起两支冲锋枪一跃而起,把敌人的火力吸引了过去.…..

　　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青山与英雄作伴





　　

三排在执行完任务后在现场找到唐庄的。他依旧保持冲锋的姿势,双眼紧紧回望着战友出发的方向,身上象筛子一样，中了66枪……….

战后,师、团党委将唐庄做为战斗英雄报了上去。但上级觉得唐庄虽战斗英勇 ，功不可灭，但功也不能掩瑕,只给唐庄追记了一等功。

　　那一年，我听战友讲英雄的故事



　　

扎玲知道唐庄牺牲时没有哭,却因为唐庄没评上战斗英雄去找过前来采访的军报记者,但无果而终…….但这并不影响唐庄的英雄形象,对扎玲而言,唐庄永远是她的真心英雄。

每年的忌日,扎玲农活再忙生活再艰难,她都会买上十几条唐庄平时爱抽的那种牌子的香烟,来到坟头，一根一根给唐庄点上,有时扎玲会边点边责怪唐庄,说你真傻啊,怎么还真当英雄呢,我只要你做我的英雄!唐庄不言,栽满香烟的坟头,白茫茫一片…….

两年后,扎玲在送走最后一位亲人——父亲后,正式与老公离婚,只身去了河阳,那儿有唐庄年迈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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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洞



神洞是自打大柱进驻神洞才成其为神洞的。

神洞其实只是965高地一个很普通的单兵猫耳洞。因为其战略位置险要,战火吃紧时老遭敌人狂轰滥炸。大柱进驻前,几乎每三天就换一个主,不是给炸飞了就是缺腿少胳膊地抬下山。肖副连长就是给花儿般的弹片削去半边脑壳的.

大柱是军长点名派守神洞的。军长的眼力果然不赖。大柱在敌人炮火下八个月,居然毛都没掉一根。为我方提供敌炮阵地人员活动等情报253次,使我方连连得手……

这样,原本很普通的一个猫儿洞一下成了神洞。出了一个挂一等功牌牌的大英雄。多事的记者不知从哪儿弄来那么细节愣干了长篇,还发在了军报头版,题目叫什么山顶神洞及守洞神人,吹得大柱日后看到报纸就心直跳肉都麻了。

大柱后来就一直没离开过神洞。

大柱头陈觉得一个人蹲神洞怪难熬。后因没了战事,惯了,又觉得比班排自在快活多了。班排的被子要成棱成形,大柱不要,盖个窝筒儿,通年到头,啥时想钻,钻就是了。还有班排拉屎拉尿得上臭不拉几的鸟厕所,大柱不要,出洞口哗哗哗地尿,尿个不方不圆的坑儿,蹲下又拉,任凉风吹着屁股蛋子,好不舒坦。这时大柱就想起毛主席当年为什么喜欢叫警务员到野外挖坑拉屎了屙尿。难怪那么多人做梦想做皇帝。

神洞的日子胜似皇帝。

日子就这么活活快快地过着,眨眼大柱就在神洞蹲了八年。

神洞成为“革命圣地”供人参观就是前年的事。那当子边境已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老百姓暗地里做起了生意,前线好多战略重地开辟成游人参观场所。一次军长在给一个参观团解说是不意扯到了神洞及八年如一日守神洞的英雄。参观团团长一听便来的精神,蛊惑军长说,为哈不让大家开开眼界接受更形象生动的教育?!军长也觉得在理,夜里就一个电话跟大柱说了。

猫儿洞，吃喝拉撒全在这儿

　 我们再回猫儿洞时，土窝变“豪洞”了



大柱心里说不行,口里却说行啊,欢迎首长和参观团指导批评,接着便丧算明儿的早床是黄了,洞口的大便是不能任其自然了,通年不动的窝筒儿得表屈一下修整修整了…

军长携参观团走后,来电话大赞大柱不失英雄本色,特别是大住整洁的内务,有条不紊的阵地,管理干净优美的环境,令参观者感动不已。不过,军长又说,唯一缺憾就是大柱为什么没把在炮火下如何生存了八个月的感人事迹好好告诉参观团?当人家问及时,为啥支支吾吾。话到这儿大柱脸上难看了几秒钟,旋即又是对着话筒说,我胆儿小答不上。军长朗朗笑,告诉大柱往后别大姑娘似地,要大胆好好告诉参观者。大柱猛点头说是,心想你军长是不是也对此很感兴趣?摇摇头。

麻烦也打这么以后迭迭发生。

神洞开放后,来参观者络绎不绝。今儿取经明儿是传统教育。大柱脸上堆笑欢迎,心里却说,你们快走吧,这帮人是吃饱了撑的,大老远跑这儿干属,害得我日子过得不安然。那些天大柱成天里忙内务、忙捡纸屑,收藏脏衣服、臭袜子、忙埋洞口的屎,完了还要拿腔拿调的讲解。头痛的是那些傻娘们、傻爷们全都一副法官像问这问那,什么你是怎么坚持八个月?那八个月为啥没炸着你?听到这些,大柱心里就像刺扎似的。

其实大柱一直没把这事告诉大伙。后来大柱真是没耐性忍了。

那日一大早卷在窝筒里的大柱接到个电话,电话里头说今儿有几个从长沙来的女大学生上神洞。已出发了一个小时,大柱没好气,对着话筒说干嘛不早通知。电话挂了,大柱急匆披衣出洞,没想与走在前面的女大学生撞个正着。大柱横扫一眼来者。咦?那裙子干嘛连裤头都没遮住。女大学生用食指往上推了推眼镜架,看木偶似的从上到下打量大柱。你就是守洞英雄陈大柱?!一脸轻蔑。大柱呆望了一会儿,马上想到自己的职责。“报告,本人正是,欢迎……..”不用了,我们随便看看”。又是那娘们儿,大柱木然的站在洞口。女大学生已经开始自由参观了。大柱还像木桩似的一动不动。那裙子连裤头都没遮住的娘们儿开始用棒子拓那新土。大柱慌了,别那是…那娘们儿没理,弯身用手去抠。半晌,触电似地跳起。大呼同伴,快过来,咱触雷了。几个娘们儿哗啦啦靠近,拿着手帕擦拭那妞手上的大便,丢了。众人大笑。大柱一阵抽搐。参观继续。

女学生行到洞口。问,能进去吗?大柱点头,又后悔了。这次妞们没全进去,前面两个,伸头环顾一盼,用竹棍儿挑挑窝筒盖儿,说不错。裙子没遮住裤头的大学生进去了,用两个纤纤手指小心翼翼的捏住大柱昨夜那玩意儿的裤头出洞,叹了口气。唉!又不知有多少同志为守护神洞壮烈捐躯……

大柱记不清大学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神洞的。直觉得自己像害了场大病,摊

在地上坐了一上午。

当日晚上大柱给军长挂了电话,颇带乞求的口吻说军长你别派什么参观的来了。军长本想问问原因,解释一下意义,但听大柱的口气,便只好说,好,以后不派了。

　　窗外的远方,就是当年的博击场

神洞恢复平静,大柱生活又照着曾经运行的轨道运行。

直到有一日,军长说神洞已没有什么战略价值,要大柱撤离神洞,大柱这才后悔当初为哈不能宽容那些臭娘们儿,为啥违背军长旨意。继尔便抱怨军长小家子气没将军风度。失策没法补救。大柱想,军令如山。撤离时,大柱整整绕了神洞三圈。

大柱知道撤离神洞的真正原因时大柱已撤离一个月了。这时他才知道冤枉了军长。于是大柱又咒骂那些中国的、越南的做生意的臭娘们儿、臭爷们儿,你们他妈的做你们的生意告你娘的什么属状,胡子拉碴的老兵在 XX 山上乱拉屎屙尿妨碍你们做生意不成?尿泡尿屙把屎妨碍你们做生意不成?尿泡尿屙把屎有损国格,你们走私贩私不损国格?!骂完了,大柱空落落的,就去上酒馆,自娱自乐:“什么神洞,什么守洞英雄?尽扯!打炮那阵子早在山下石崖里去了”。店老板摇头,拍拍大柱“兵大哥,今儿又醉了”。

“我没醉,你们才醉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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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



山仔是一次上哨时认识啊秀的。那时节边境贸易远不像现在这样公开化,双方边民弄些电器、锅、碗、茶叶、薏米之类，交换活象当年地下工作者似的暗来暗往。

　　阿秀经常出入的那花，如今建起了边贸大厦

　　

山仔那日是最后一班岗哨,才五点过一刻,天老黑老黑,山仔就哼着他常

哼的小调儿上哨了。

过了开阔地便是一条小道,这地方特阴。班副刘康的哥哥十年前就是在这儿挨了越南特工七刀成了战斗英雄的。刘康一直以有这么位早光荣了的哥哥神气的不得了。山仔看不惯刘康居功自傲、目空一切的得意样,说刘康的哥哥仗未开身先毙算哪门子英雄,评上战斗英雄实属顾及刘家人的情绪。因这,山仔与刘康的关系一直处得很别扭,以致山仔当班长的事也差点给刘康弄砸了。

山仔这会儿正在想心思,没想到被一样东西绊了个正着。山仔欲骂,手却下意识地朝地上警惕摸去。是两袋薏米。

山仔知这是那边人的。这两年常有越南那边的人趁夜挑些薏米、茶叶、花生的来这边兑啤酒、电器、卫生纸一类。山仔摸摸筐肩,倘温热。山仔想把它挑到哨位去,下哨后上交连队。这是部队的死规定。山仔这个哨位早年是观察敌情设立的前沿观察所,随着边境贸易悄然兴起,现在就成防走私了。不过,防的全是些可怜巴巴的买卖坛坛罐罐者。堂堂边防哨卡,成天管这些破事儿,山仔觉得无聊透了。

　　今天，那边的阿秀与这边的阿秀成了生意伙伴



山仔欲提薏米。明人不执暗法。山仔想。得找寻到主儿再做定夺。山仔凭两年侦察兵的经验,料定这爷们儿不会躲路上更不会躲路下,这地方全是杂草干荛,虽易藏身也易出声出卖目标。山仔就大步走了十来步,这儿有一道土坎,稍右是个洼地,那是十年前一发重炮弹炸的。山仔猛地拧开手电,愣了光束不偏不倚地照着一位乌龟似缩着脖子发抖的俊俏的越南姑娘,那姑娘牙齿咬的咯咯响,蓝色头帕下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溢着恐慌和祈求。

山仔还未反应过来,妞儿又突然就身下跪鸡啄米似的直磕头,口里咿咿啦啦个不停。山仔哪见过这场合,熄灭手电一溜烟跑到哨位,好久那姑娘的样子还在眼前晃荡。

这姑娘就是阿秀,(这时山仔还不知道她叫阮秀)

　　

山仔这以后上哨时又碰到阿秀几回。都是五点多一点,阿秀挑的也都是此普米、花生、桂圆之类。每次见到阿秀,山仔就有种犯罪感,哼着的调儿就僖了,脸红阵白阵的。有时就后悔自个没成色,咱革命军人执法光明正大怕她干属。想归想,每当阿秀一出现在小道上山仔哼的调儿也在小道上嗄然而止。

阿秀从没搭理山仔,也不言语。山仔不知自己怎么对阿秀就出奇的宽容,从没拦她、查她、也没没收她的货。有次山仔和副连长一起上哨,凑巧遇上阿秀,也挑的薏米。连副问山仔咋办。山仔说从未见过这妞,头一回。连副就说走吧,下不为例。阿秀走去老远还在向山仔作辑。这是山仔的感觉。

山仔和阿秀就这样处了一年。同是小道客,形同陌路人。

山仔知道阿秀名字是山仔入党的那个星期三,那日山仔又是最后一岗哨,心里有喜事,山仔那调儿就越发哼得带劲了。一路兴奋。上小道时脚却象磁铁吸住了,路中央阿秀身着粉红色连衣裙,双手捧着一条“河内”香烟低着头虔诚的跪着,架势与旧时拦官轿喊冤的没什么两样。山仔忙上前,说姑娘你这是咋的啦。阿秀见山仔靠近,猛磕头,怯怯细语:“堆(越南语:我的意思)是来感恩的!堆是来感恩的………”山仔茫然,手无章法地扶阿秀。快起来,快起来。阿秀大眼睛涨着潮,揉揉,就跟山仔说她叫阮秀。是阮上井的(越南上冻的一个村子)。十年前给我们的炮炸了,娘害了妇科病。那边药贵难买,娘病就越发加重。后来听人说这边市上有治那病的药来换药,阿秀就拣最好的薏米来挑了两袋,没想………阮秀说多亏了山仔放了她一马。山仔是好人。使她换回了西药…….

阿秀还告诉山仔,现在娘因常有西药调剂着,病好多了,家里边在山仔的关照下发了小财,置办了单车,买了收录机…

山仔如坠雾里,半响才回过神来。直到阿秀把烟硬塞进山仔怀里,山仔才语无伦次说咱那是什么好人,不能随便收你的东西,咱中国有句古话叫无功不受禄。这时,阿秀挑着货担已走远了。

之后,山仔与阿秀就少了拘束,小道上遇上了,也就些妈长妈短的事。这时部队有令,对过往进行贸易的边民已不再干涉了。山仔急着上哨,阿秀急着做买卖。两个遇上了或点头或扯上两句话就散了。山仔记得有一次也与阿秀扯了好长好久。那是中国的雷锋纪念日前夕,那日阿秀在小道上一见山仔便蒙头一句“阿山,听说嘎思(越语:你们)这边有个什么专做好事的叫什么雷锋来看,我寻思半日,那当是嗄是不?”山仔一听想笑又没笑,随后一板一眼地告诉阿秀雷锋早死啦,堆(我)那能跟人家比。阿秀听后很突然很伤感,瞪了山！仔好久才自言自语地说,嘎思这边人真好不是雷锋都这么好宗堆(越语:我们)那边人可污极了。山仔说,别这么说,世上还是好人多。阿秀说,哪有啥用,又不去宗堆(我们)那儿。阿秀又说,一年前娘病加了,她去韦家借钱那大50的男人硬要和阿秀那个才肯。山仔听这儿,忙打岔,那你?阿秀淡淡一笑,那个了还有那回夜里的邋遢相吗?!山仔自感唐突,说声时候不早了就去上哨了。

山仔自打这以后就觉得欠了阿秀很重的情,琢磨着真该为阿秀做点什么。山仔想起阿秀娘那种妇女病,便去军医院当军医的老乡那儿要了些治那病的药,第二日专门跟刘康换了班把药在小道上给了阿秀。阿秀接过药好不感激,暮色中山仔虽未看清阿秀的大眼睛里有无动静,但山仔肯定阿秀流泪了。流泪时的阿秀很美。

后来山仔又要了几次药给阿秀,每次阿秀都谢个没完,头都嗑得挨地了。山仔出事也正是出在阿秀娘的病上。那日山仔收哨已七点多,老远就看见阿秀在小道上踱着步,擦着手。山仔断言阿秀有事找他,以前阿秀从不在这个时候等他。山仔想,自己正好想把快提干的事也告诉阿秀。于是步子就放快了。阿秀果然有事求山仔,阿秀说娘那病又犯了,比前更凶,一日七八次,崩山似的。着急的是这当子贩子都转向彩电、单车不再贩药了。阿秀边说眼里就边掉泪。山仔说甭急,急有什么用,赶明儿早上我就给你弄些来。阿秀就不再淌泪。说太谢谢你了。大大的眼睛望了山仔好久,山仔这时才发现阿秀的流泪的眼睛真的好美。却把提干的事忘了告诉阿秀。

山仔这次的药是从街上买的,没想被刘康发现了,刘康及时把情况汇报给连长,还添枝加叶说塘村支书的妞肯定是山仔弄坏了,他已发现三、四回了。连长说不会吧,山仔挺老实的。还老实,今儿上午还说跟我换明早的岗,不信你看吧。

那夜山仔没睡好,脑子里老晃悠阿秀流泪的大眼睛，血红血红的。4点过一刻便上路了。山仔没想到连长和刘康这时也起床了。

　　 朦胧的那边，是阿秀的家

　　山仔到小道时,阿秀已早在那儿等候了。山仔就说药弄来了,你快回去

吧,你娘昨夜没加吧。阿秀说谢了,娘还是老样子。走了。

“好呀,好你个郑永山,难怪不信别人是英雄。你行,连外国妞都勾上了……是刘康。后面是连长。连长一路只念叨,山仔呀、山仔……

山仔的事传得纷纷扬扬,有的说那姑娘也真不经弄,怎么一弄就给那个了呢。有的说这能怪那姑娘吗,二十啷当的汉子,饿狼扑食似的,那有不坏身子的?还有的调侃说中国的与越南的不是一种型号……

刘康写了18页的揭发材料……

山仔死也没承认与阿秀有哪回事。也没辩驳。山仔被除名回了湘西。刘康顶替山仔的指标,提升为排长。

三个月后,站最后一班哨的刘康在小道上发现了山仔与阿秀,山仔一身西服,阿秀裹着蓝衣蓝裤蓝头帕。山仔是来南宁出差的,顺便从老家捎来一些中药,说治那病蛮灵验的。还问阿秀娘病强点不。阿秀只抹泪作揖,一脸幽幽,说娘病强多了,说娘也不记恨你们的炮炸死她男人了,阿秀还说是自己害了山仔,说不能让山仔背个名声,今儿就给了山仔……阿秀开始解衣扣。山仔忙止住了。伸手为阿秀抹泪,说别这样,你瘦多了,我要赶早班车去了。

山仔真的大步走了。

阿秀还跪在马路中央，鸡琢米似使命磕头,天一下子下起了小雨。

躲在树后的刘康突然觉得肩上扛着的这一杠一星象山似的,好沉……….

写于1988年10月

1989年2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