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十年

盛诗李唐

　　

十年前的四月十四日，我来金昌上班。一大早坐上公交车，踌躇满志。4月的金昌，春光乍现，柳树吐翠，槐花飘香，八点多到单位楼前，即将成为我的同事们，正在跳绳踢毽子，做早操前的热身运动，看着她们时尚的打扮，纯正的普通话，和一些人对我的指指点点（新同志来大家总要打听），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土，有些虚脱和底气不足，开始做早操了，不知道自己站哪，站也不是，跟着做操也不是，从没有过的尴尬，感觉大家都在看我……

茫然。

我不知道有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词语，来精确的描述我那一刻的心情。我知道，我又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上，乡下十年的教书生涯和县城六年的人大工作都已经成为过去，只是增长了一些年岁。妻子孩子和家还在县城，我只是孤身一人来到了金昌。若果说人一生中的大事就是工作生子、创业买房，那么这样的事我的奋斗做两次。

我明白，我真没有迎合世事的天赋和潜质，违心的话和事做不出来，即使做出来也很做作和笨拙。我也明白，这些本事又是一个人进步上升的重要本领。一直以来，我认定一个死理，教书就把书教好、当秘书就把材料写好，别人就没说的了。

住房安置下来以后，那年秋天我把孩子也转过来这边上学。父女俩约定，我做饭，她洗锅。每天下班后，我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急匆匆回家，顺路买点菜和面。回家后，我做饭，孩子写作业，中午十二点半准时开饭，父女俩一边吃饭一边看今日说法，边吃边看边讨论，几年来一直雷打不动。有人讥讽我骑的自行车太破，有人嘲笑我一个大男人每天买面买菜，有损男人的形象，我才不管那么多呢，正因为自行车破，骑哪儿停哪，不用操心，绝对没人偷。有时，面手忘了洗就去上班，同事半是揶揄半是提醒，赶紧去洗了，相视一笑，各干各的工作。最辛苦的是小家伙出生的那一段时间，一下班马上骑自行车飞似的往家奔，给丫头做好饭，再提着饭盒往医院赶，每天往返于学校家庭医院，一刻也不能停歇，那时累到啥程度了呢，一躺下头挨着枕头就能睡着了，哪像现在啊。有时脱掉一只袜子，另一只懒得脱，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苦是苦了点，但看着两个孩子茁壮成长，心里就有无比欣慰和踏实。

太过忙碌了，日子过得总是很快。花开花落，冬去春来。有时感觉上一年的春联还墨迹未干，现在又要贴上新的，迎接新的一年。一些刚刚码过的方块字，还没来得及喘息，又被赋予新的使命在另外一个位置鼓唇呐喊。过去乡下的一些真正的至交，地域上远了，感情也淡了，但我绝不是那种忘本的人。一些曾经教过的学生打工要不上钱了跑来找我，一些乡里亲戚家的孩子生病了给我打电话“哥哥，我家孩子可住院了”。我理解他们的处境和困难，我能帮的一定全力做。认识的人逐年增多，交往的圈子越来越大，常常沉醉又常常迷惘，刚刚还谈笑风生，瞬间又忧伤惆怅。想想有些事有些人，感觉就是上帝事先安排好的，今生一定能碰见，一定会发生。多少个深夜我醉意朦胧，兴奋的打开诗卷，发誓涤荡庸俗，重新做人。而每天面对新一轮太阳，又偃旗息鼓，起床刷牙，按部就班，融入滚滚红尘。

我曾被深深的感动过。一次去乡下喝酒，喝得烂醉如泥，衣冠不整，一位同事帮我穿戴整齐，精心护送我回家，又嘱咐姑娘在床前放了脸盆床头倒了开水，我清醒着可就是身体乏力爬不起来说声谢谢，眼泪却不住的打转。还有一次感冒咳嗽，一位朋友竟把熬好的糖梨水直接送到了我办公室，他真的没有任何企图和目的，只是觉得和我一起好玩。好些年过去了，那一饭盒糖梨水竟成为记忆中最难忘的美食。而父亲一次给我擀下好几张面，然后用塑料包起来放冰箱，则成为一种最深刻的警示，时时提醒我要孝敬。

我曾经接访过一位经常来缠访的女子，工伤后被丈夫抛弃，多次来局里讨要相关待遇，走路吃力，说话含糊，我耐心的听她说完，然后给倒了一杯水，说了些同情安慰的话，不想那女的感动得竟当场哭起来，当我把政策给她讲清楚，她从此再也没来上访过。还有一位金昌饭店干过的临时工，因为错过机会没有参加上“五七工、家属工”养老保险，来咨询政策，我给一一讲清楚，并就她目前的情况提了点意见。几年过去了，我基本把这事情忘了，一次在大厦门前碰到，她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并握着我的手说“你是好人啊”。心里一下子就热乎乎的，很感动很感慨，任何人之间心灵都是相通的，只要用心去沟通，真诚去交流，就没有逾越不了的障碍。

整整十年了，就是当初栽下一棵小树，也该枝繁叶茂有碗口粗了。在这个新的起点新的平台上，我认真思考过人生的价值，思考过人为什么活着，眼前的道路日渐明朗而又模糊不清。当两鬓渐白、芳华不再，人真的需要安静下来认真的思考一些东西。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呢，从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这十年的黄金岁月里，又干了点什么，留下了什么呢?

前些日子去镶牙，医生把烤制的瓷牙按上，叫我过几天再去粘，并嘱咐我不要咬硬的东西，吃饭时要慢嚼细咽，让慢慢适应，牙如果掉了要收拾好，不要和食物一起咽下去了。我一惊，这不是“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吞”那个谚语吗。人生有些苦是自作自受的，世界万物之间应该存在因果报应关系。有些人不能伤，一旦伤了，心里永远就留下一个疤。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能回忆，记忆的闸门打开就是满脸泪光。但我坚信我一定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做，在不知名的地方和一个不确定的时刻等着我……

此刻我站在矿山公园山顶，这是这座小城的制高点。十年前这里还堆满矿渣，寸草不生，满目疮痍，如今已被开发为国家级的公园，桃花杏花开得正艳，各种花草树木竞相开放。西北望去，那里是一片花海，正进行着如荼如火的建设。记得刚来和同事们去吃老朱家的爆炒小鸡和凉面，一路砂石，颠簸不平，周围是荒滩戈壁，短短几年功夫，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整整十年，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不知道算是回忆还是纪念，但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这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转折点，的确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步入一个新的征途。一阵风来，空气中弥漫着花的清香，有些迷醉和感慨，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十年前我十分蹩脚而笨拙的做早操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