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两年前,小区里开了一家沙县小吃店,店主是对中年夫妻,丈夫眼大眉浓,口方鼻直,黑红的脸很认真地严肃着,两年多来没看到他笑过一次,似乎扯一下嘴角就会失了一家之主一店之主的威严,他对妻子说话时不仅不笑,还会稍微皱一下眉头,虽然声音不大,但总给人发号施令的感觉,很是有些大丈夫一言九鼎的的味道,用80后的话说是酷毙了,用60后的话说就是很高仓健,事实上,鼻翼两侧因了他一直冷着脸两腮很庄严地挂着的缘故,已经有了刀削斧刻的痕迹,确乎和高仓健有几份相似。其实,中国特别是中国的农村尤其是东北的乡下,这样的男人车载斗量,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电影电视里常见高仓健们穿着厚的或者薄的短袄,背着手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走在鞍马或稀或密的小镇上,他的女人微微地低着头亦步亦趋地以一米到两米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h3><h3>高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暂时就叫他高桑吧。高桑的妻子很胖,脸不大,却有两个巨大的腮,腮上的肉很奇怪地没有受地心引力的影响悬挂下来,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象水杉一样直直地引颈而上,生生地把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挤得象是用刀片在脸上划出的两条缝,可能是眼睛太有特色的缘故,嘴巴和鼻子就显得过于平淡和普通,以至于我全然记不起她鼻子和嘴巴的样子,似乎这两个器官凭空从她脸上消失了。真由美很丰满,或者说很肥硕,有着让绝大多数东方女人相形见拙的傲人双峰,她在店堂里穿梭的时候,男性顾客的视线常常很艰难很不情愿地从她铺天盖地呼之欲出的胸前移到桌上的蛋炒饭牛肉炒饭上,她的臀部以上一咕噜一咕噜地挂着三四个巨大的游泳圈,腿却异乎寻常的细而且直,直得象削过的铅笔,直得让我有过砍下来嫁接到我身上的冲动。</h3><h3>高桑是掌勺的,说掌勺,其实这勺也没啥好掌的,和星罗棋布散落在全国各地的沙县小吃店一样,小店经营的也只是面条馄饨炒饭小砂锅煲的汤(说砂碗更准确)汤和简单的卤蛋卤鸭脖子鸭ZUN干之类的卤菜,但无论店大点小菜多菜少,掌勺的总算是个技术活,知识分子自然应该是内敛含蓄的,也许这也是高桑不拘言笑的原因之一。店小,所以也没有请伙计,真由美一专多能,能挑千斤担不挑九百九,同时扮演着老板娘、迎宾小姐、服务员、收银员和勤杂工的角色,刚开店的那段时间,在店里看到过一个小伙子,小伙子长得很象真由美,除了脸上层出不穷此起彼伏的青春痘和上唇上面浓重的胡须(说汗毛更准确),几乎就是真由美的翻版,小伙子只呆了不到一个月,他在店里的那段时间也并不勤快,只是懒懒地坐在空调风直吹的那个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馄饨,偶尔在真由美实在忙不过来,用我们听不懂的方言大声对他吼两句的时候才会很不情愿地抬起肥沃的屁股把客人弄脏的桌子上的餐巾纸、肥肉和骨头扔到垃圾箱里,再拎着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油腻腻的抹布在桌子上象扫地似的那么扫一下,真由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客人挑剔的时候会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三下五除二地把桌子重新抹一遍。小伙子走了以后,捏馄饨的事情就归真由美了,没有客人的时候,高桑也不会去帮忙,只是坐在另外一个角落,抽着烟看着门外。偶尔掐了烟头,坐到真由美的对面一起捏馄饨,两个人也是没话的,只看到盆里的肉馅一点点地少下去,篮子里的馄饨一点点地堆起来。</h3><h3>终于有一天,高桑和真由美说话了,他们吵架了。那天下班的时候,我去店里为女儿买猪心汤和第二天早晨吃的卤蛋,看到真由美站在店外涕泪横流地哭诉,一个老太太在旁边安慰她,老太太语重心长地以一副身经百战的过来的人的口吻劝真由美让着高桑点,说男人嘛都是有些脾气的,男人发脾气的时候女人让让就过去了。真由美伸出肉鼓鼓的莲藕似的手臂指着店里的高桑告诉老太太说这人凶得不是一点点啊,她抽抽哒哒地带着浓重的福建口音说:凶得真的不是一点点啊,要不不说话,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要不一开口就呛人,能把人呸到墙角去。吵架的那天是个冬天,小店的玻璃门掩着,高桑在店里不知道能不能听见真由美的哭诉申讨,他照旧虎着脸把我要的猪心汤和两只卤蛋递给我,一声不吭地收了钱,继续回到灶台前抡他的勺子。</h3><h3> 女儿喜欢喝这家小店煲的汤,有段时间我是店里的常客,下了班经过小店的时候,会要一份汤带走。小店的汤是用小砂锅煲的,说锅其实有些名不副实,锅很小,和普通盛饭的小碗差不多大,锅里的汤一个大人一口就能喝个底朝天。砂锅汤份量少,但花样多,有乳鸽汤、猪心汤、牛肉汤、羊肉汤等等,每种汤里还根据品种的不同加了些党参人参须之类的药材,这些药材和乳鸽猪心羊肉牛肉们沉在锅底,须用筷子伸进去抄个底,才能知晓砂锅里煲的是什么汤。砂锅们叠了几层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盖着,客人要的时候,真由美便会掀开大锅盖,再一个个揭开砂锅上的不锈钢盖子用一只特制的长竹筷一个一个地翻找过去,如果客人要的汤正好在最上层,那么三下两下就能把汤找出来。如果不巧客人要的在最下面,真由美便会把上面的一个个搬到台面上在一层层地翻江倒海地找下去。有次,女儿要的猪心汤没了,但真由美不晓得啊,于是乎她把所有的砂锅一个个地请上来再放下去折腾了两个轮回无功而返以女儿退而求其次勉强要了个乳鸽汤而将这个巨大的工程告一段落。我看着闹心,建议她在不锈钢的锅盖上用两个阿拉伯数字编号,第一个数字代表品种,第二个代表序号,汤卖掉后把盖子归一起,这样既好找,又能很简单地知道汤有没有卖完。我建议的时候真由美认真地听着,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合理化建议一直没有被采纳,每次我去,真由美还是这么翻江倒海越过千山万水地翻找着。</h3><h3> 小店和小区的中心广场只隔着一条小区的主干道,不管寒暑,每到晚上的七点,广场上会准时聚集几十个高矮胖瘦不等的中老年妇女,在七点到八点的这一个小时里,她们是广场当仁不让的主角,几年如一日地跟随着音乐整齐划一地踢腿甩胳膊送胯扭屁股。有天晚上我做完了家事出去买水果,经过小店的时候,看到真由美系着围裙站在小店门口,隔山望水地和着节拍很投入地手舞足蹈,她认真地踢腿弯腰动作甚是熟练,腰部和大腿根似乎装了两个圆形的滑轨,她肥硕的屁股灵活地在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沿着轨道不停地筛动。我拎着水果回家的时候,广播里正放着娘子军进行曲,其中有个动作类似于六十年代挥舞红语录,她努力地伸直了胳膊使劲挥着,很是有些慷慨激昂的味道。</h3><h3> 高桑和真由美租住在我家前面一栋楼的车库里,真由美告诉我车库朝北,只有不到二十个平房,租金是四百块。我家的车库朝南,在我们住的这栋楼的最东南角,也大,有一天,她问我家的车库能不能租给她用,说是原来的车库太贵了,也太潮湿了,她说被子都湿答答的,黄梅天家里还长毛,我告诉她我家的车库没接水,也没抽水马桶,生活不方便她才作罢。车库和小店相隔最多四五十米,走路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但她每天似乎都是骑车上下班的,因为不只一天,我看着她高高地骑着一个男式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扭着她巨大的屁股风驰电掣地从楼道里串出来从我身边呼啸而过。</h3><h3> 我在想,如果把骑车改成步行或者小跑,她会不会瘦一点点?</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