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登华山，只为追梦去

三餐一宿

　　烟花三月，没有刻意，与华山只是不期而遇。

高铁西成客专开通，蜀道变通途，与友人相约，首选十三朝古都西安，但我宁愿任性地坐过站，直奔华山，为的就是那曾经的武侠梦。

儿时武侠的梦，像美酒一样醇，他会在时间静止的时候，有情有义地醒着。或许首先想到的是“华山论剑”，虽然都出自金庸笔下，但我的华山情缘却是源自《碧血剑》，那个矫矫金蛇剑、翩翩美少年，那个拜华山神剑仙猿穆人清为师的袁承志，文中对华山有“愈走愈高，到后来已无道路可循……一座高峰的绝顶，四周古松耸立”的阐述，自此有了一场追逐华山的梦。

严重恐高的我，在高铁上做了两套方案，一套是最省事最花钱的玩法，就是缆车上下，至于是北上西下，西上西下，那就是个人因价格而定了。第二套方案就是夜登华山了，这也是西安朋友的推荐。当心中左右权衡之时，还是那句“自古华山一条道”坚定了我的决心，既然来了，这条路再难也要走一遭。

　　是夜，一轮上弦月，铺开了青天下的水墨画卷。稍作休整，补足了登山必须的饮品和一双防滑手套，开始了夜登华山之旅。

白日进山的玉泉院早已紧闭，夜间登山只得从旁边小道绕行至山门，一路上也能见到三三两两进山之人，互相之间没有交流，都在匆匆前行，为的只是早早踏上登山之路，殊不知长路漫漫，长夜漫漫。头顶是皎洁的月光，晶莹而温婉的清辉洒在两侧山峰上，虽看不清山上景物，却也依稀感知高山峨峨、流水潺潺。踏过几道弯，沿途都是上坡，转弯处便见到了山门，“华山”二字在金色灯光映照下，在这如梦的幽静夜晚愈发显眼。这便是金庸笔下论剑之所了吗？这便是智取之所了吗？抬头仰望，灰黄路灯照耀着的石阶逶迤向前，直入天际，石阶隐含着的文明，古往今来，不知承载了多少过客的脚印？来吧，让我踏着先人的脚步，去聆听时光流逝的清音。

　　沿着石梯步步向前，没有特意赶路，不疾不徐，时间尚早，处处皆是风景。跨过五龙桥，越过五里关，低头走过石门，行至毛女洞，一路看似平静，陪伴自己的唯有西移的明月和闪烁的北斗七星，还有那石壁上历史文化名人留下的碑记。

毛女洞一过，台阶愈发陡峭，早已没有心情观赏景致，就连石壁上古人的题词也只是匆匆一瞥，便手脚并用继续向前。似乎已经忘记了此刻身在何处，也没有心思去回忆那些关于华山的诗词歌赋、名人古迹，当身体经历极限以后，便是一个瓶颈期，你不能停留太久，山风会带走身上的温度，也会带来无限的疲惫。跨过刻有“永朝华狱”之处，便到了有名的千尺幢、百尺峡。似乎没有人愿意选择旁边那条平缓的路，既然来了，当然要感知了山壁之陡峭，太华之咽喉。手脚并用，踏着不足前脚掌一半的石阶，拉着两侧铁锁链，匍匐着向前，虽两股颤抖，但心潮澎湃，只为了那“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的高拔挺秀。

　　翻过两处险关，前方黑虎洞有一段不长的下坡路，心中不禁喜悦，陡然一个转弯处，又是接踵而至的登山路，原来偶尔的下坡，只是为了登上更高的山峰。来到被唤作“老君犁沟”的龙脊时，两耳山风呼呼作响，虽然看不清两侧，心中却能明白脊背之含义，或已感知山道更窄，山路更险，直插云霄的阶梯，这里便是传说中韩愈登华山时“乃作遗书，发狂恸哭”之地。传说是否属实，没有心情去追究，不过我的背心已被冷汗浸透。攀爬至龙脊顶部，坐在顶部的台阶上，双手挽住两侧铁链，回头望望来时的路，却也看不清楚，只见那点点灯光中模模糊糊的线条，星星点点散落在漆黑的山岭间。来时的路上，还有在灯影中慢慢攀爬的路人，还有那在风中飘散的尖叫声。

行至峭壁前，直上的云梯似乎已经被禁止登行，站在云梯下仰望，这里便是金庸笔下侠客飞身上崖之所了吧，没有这身绝技的我，只能另寻他路。穿过金锁关，挂了平安锁，便来到华山最矮的北峰顶。黑暗中匆匆寻至金庸提有“华山论剑”的石碑，石碑下便是“智取华山”之所。在呼啸的山风中，在苍茫的黑夜中，在飘飞的思绪中，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药师可好，老毒可在，令狐少侠与小师妹是否还在合练“冲灵剑法”。与金庸笔下的侠客来一场论剑，英雄痴也好，女儿意也罢；塞外约也好，枕畔诗也罢，今朝也忘烟水里。在滚滚的烟尘旧梦中，也只有黄霑的“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才能唱出“虽往者不复，但一切恍然如昔”。

　　不用再作停留，路还长，走至东峰朝阳峰还有一段距离，这里才是夜登华山的终点，也是期盼。从进山门开始至东风朝日峰，历时六个小时，终于抵达东峰朝日峰。此时开始，便是无情的等待，等待黑夜与白昼在这里实现完美的交替。山风烈烈，黑夜即将走完，在此刻释放出最严酷的一面，所有的寒冷浸润着肌肤，耗尽体力的登山者三三两两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等待日出。最难的时候也最漫长，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皮，直到第一抹朝阳透过云霞展露，原来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在阳光的浸润下，驱走了所有的疲惫和寒冷，阳光下独占高峰一角，一览众山小。此刻的朝日峰是拒绝所有浮华的，让每一位艰难行至此处的登山者可以舒展狭小的心灵，放下心中所有的爱恨，让沉重可以歇息。

　　阳光洒落山间树林，沐浴朝阳，觉得万般牺牲都是值得的，继续前行，一路经过鹞子翻身，南峰南天门后的长空栈道两处最险要之处，站在落雁峰，举目四望，四周苍松挺拔，石色苍黛，远眺西峰“屈岭”，貌似鱼背。转至西峰的路相对平缓，沿着鱼背走至莲花峰，一块浑然天成的巨石，这里有陈香劈山救母的传说，斧头还矗立在劈开的巨石边。如果说夜间登华山是感受登山的过程，那么现在天亮后便是领略华山险峻之时，绝崖千丈，似刀削锯截，四周群山起伏，霞光四披，远处黄渭曲流，置身其上，万种俗念，一扫而空。

上山下山，整十个小时，期间，不知超越了多少人，也不知被多少人超越。记得登至半山腰，好友问我，是什么让三十多岁的你还能夜登华山？我随口答道：为了圆十多、二十多岁时的梦吧！记得返回西安，品着西凤烈酒，好友再问，是什么支撑你徒步登上华山之巅，我也随口答道：或许，是一口浩然正气吧！

回望登山之路，一路前行不能回头，没有一个台阶可以省略，没有一段过程可以迟疑，从山脚到山峰再到山脚，从起点到终点再次回到起点，也只是完成了一个轮回，期间的故事却是属于自己！

或许，夜登华山，只是圆一个曾经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