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的故事（2）： 特殊病例 施文良

施文良

一. 乘救护车去逛街

这天救护车拉进了一个病人，自称是孕妇，有出血。病人到达后，要求去上厕所，说自己可以，拒绝护士陪同。等了好久也不见病人回来，让护士去查看，已经溜走了。我正在奇怪为什么。经验丰富的老护士给我解疑：想逛商场了。我们医院在市中心，紧邻商业中心，有好多有名的商店。偶尔有人叫救护车，为的是省出租车的钱。这些住在政府免费房里的人，多数都没有自己的车。我问：救护车一趟几百美金，她就不怕收到帐单？护士哈哈一笑：来我们这儿看病的，没有人付帐单的。

有一年医院换了一个头，不信这个邪，专门多雇了一拨人，催帐、送帐单。结果费了不少人工和邮费，一分钱也没有收到。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美国人说：在美国要么当穷人，要么当富人，最惨的是中产阶级。纳税人的钱一多半是去养穷人了。

二. 坐直升机去生娃

私人开业后，有一个自费的病人，是住在乡下开餐馆的西班牙人。有前置胎盘，一直都很稳定没有出血。三十三周半的时候，半夜突然大出血，只好叫急诊911。她住在城西比较远的乡下，而我的诊所及医院在北郊。她住的地方没有救护车，如果不是十分紧急，警察会叫最近的小镇的救护车。而这次是孕妇大出血，警察到了以后就叫了直升飞机。病人的先生也打我手机找到我，把电话交给警察，因为他们不怎么讲英语。我简要地介绍了病情，警察说你的医院太远，我们送最近的医院。我说没问题，接诊医生可以随时打我手机。

没有多久我们医院的护士长给我打电话说：快来吧，你的病人马上到。我问："警察不是说送附近的医院吗？"。护士把电话伸向窗外，我在电话里已经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原来直升飞机上的救护人员看到病人还稳定，而病人不停地叫"Dr. Shi, Dr. Shi", 飞机一起飞也就是多几分钟的行程，于是穿过城市飞到我们医院了。小飞机不能带家属，她先生只能开车赶过来。他到的时候，急诊剖宫产已经结束，母子平安。两个人都说：吓得半死。我开玩笑说，你也算当了一次电影明星了，坐直升机生娃。

后来他们跟我讲，收到的直升机帐单是二万五千美金。她因为早产申请到了政府补贴穷人的Medicaid，但直升机公司不收政府保险。一般美国人绝对不会付这个帐单，他们是新移民比较老实，讲价讲到一万五千美金，还是付了。这大概是史上叫的最贵的"救护车"了。

这对夫妻已经有了二个很大的女儿了，老大在上大学。近二十年之后才下定决心再要一个，前二胎顺产非常顺利，这次却弄得惊心动魄，直升机进来紧急剖宫产。好在终于生得一个儿子，母子平安，真心为他们高兴。二年后他们的大女儿也在我这里生了一个孩子，她带弟弟一起出门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她的孩子。

三. 最重的孕妇

公立医院的产科常常有超胖的产妇，往往有很多并发症。科里的印度教授与我关系不错，常常跟我说，美国人多数自以为是，不会看到我们亚洲人的长处，自己开业最能发挥你的优势。他开玩笑说，如果自己开业的话，把门做小点，这样太胖的病人就进不来了，也不能说你歧视。其实政府有一整套的规章制度，门必须能通过残疾人的轮椅，小不了。

网上说吉尼斯世界纪录最重的孕妇是602磅（273 公斤）。这位网红每天在网上直播吃饭视频，真有不少粉丝付费在线观看。曾经想冲向1000磅，就没有人可以破她的记录，后来因为太胖走不了路而放弃了。

　　住院医师时最重的孕妇有588磅，本身就有高血压、糖尿病，怀孕后种种风险更是大大增加。孕晚期每周二次的胎心监护，必须有人用手扶着才能监测到胎心。每一次简单的产前检查都是挑战。最后剖宫产时有六个医生上台，平时两个人可以完成的手术，另外加4个人拉钩，而这四个拉钩的医生累的筋疲力尽连个手术视野也看不到。平时一个麻醉医生，这次进来了一个团队。而且，只有教学医院才有这种超大的手术床。现在剖宫产都是下腹部横切口（民间称为比基尼刀口，即穿比基尼可以盖住刀疤），而很胖的病人一般选择肚脐以下的正中切口，减少出血、感染，手术视野开阔。但这个超级重的产妇，下腹部已经坠得很低，只能做肚脐以上的正中切口，进了腹腔后再向下找子宫。手术虽然辛苦，但是一切顺利，母子平安。

产后复诊时，千叮呤万嘱咐，千万不能再怀孕了，先减肥调理身体。可是她一年后又怀孕回来了，体重一点没减，接下来医生、护士又是操不完的心，担心种种并发症，而她从来都是乐呵呵的。她的二次剖宫产都被我赶上了，第一次拉钩，第二次主刀。二次都是一身汗，下台之后全身酸痛、两腿发软。

四. 谁是胎儿的父亲？

那天我管产房，接班以后去一个一个产室例行巡查。一个14岁青少年产妇快生了。在我查完病人快离开时，产妇的妈妈、三十多岁的年轻奶奶问我："小孩的父亲在生的时候可以在场嘛？"。通常如果没有产科急诊，正常阴道分娩时，医院允许有两个家属在场，而新生儿的父亲多数都在场。"当然可以"，我正奇怪为什么她会问这个问题时，护士使劲从身后拽我的衣服向门外拉。

出门之后护士问我："你知道谁是胎儿的父亲吗？"。看我满脸疑惑，护士赶紧告诉我："是grandpa（爷爷）"。该死的夜班，急着回家睡觉，居然没有通报这么重要的信息。护士说，情况比较特殊，你千万别参与，一切由医院的社会工作者伙同儿童保护局处理。倒底是生物学的祖父、还是继祖父造的孽，我已经不感兴趣。因为我还没有想明白，如果是爷爷造的孽，产妇的妈妈问我问题时，怎么那样的平静如常？好在病人很快顺产完转到病房去了，产房里忙的我也没空想这些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