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女儿（一）

应群颖

　　2018年4月11日中午，接到女儿的电话，她说“妈妈我通过了”。

中国美术学院雕塑系专业硕士入学通过。

女儿即将步入研究生学堂。

突然想起，五年前她刚考上大学时写的《致女儿》还没有发给她。许是当时觉得自己太婆婆妈妈了吧，想裁剪了再发她的，一搁五年。马上翻出来看，却被自己感动了。

女儿，珍藏吧。

2013年6月29日 写于杭州九堡👇️

昨夜，中国美院提前批录取公示了。我的女儿，妈妈为你即将迈进你喜欢的学府高兴，还有一些家常话想与你聊聊。

　　你刚出生时，医生将你倒挂着拎到我面前晃了晃，我看见了你通红的小屁股和湿漉漉的后脑勺，然后就听见你短促而粗哑的哭声，算是你与妈妈、与这个世界打了第一声招呼。

　　守在门外的是爸爸和外婆，你乌溜溜地看着他俩。据说，你被挤压的嘴巴一直裂到耳际，把望眼欲穿的新爸爸吓得不轻。

而远方，曙光中的大姨婆，正为你出生24小时内必打的疫苗奔走。那天，白发苍苍的她骑车穿越了大半个杭城。

　　1994年12月23日清晨，江山市人民医院。我的女儿，你来到了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家。

外公外婆你再熟悉不过了，这脉勤劳善良的家族在乡村、厂矿、县城间坚韧生长，是最具代表性的小城人家。你的大部分时间跟着妈妈辗转，与他们有着最多的接触，也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今天妈妈就不说了。

　　而爸爸这脉家族，虽然也有礼节来往，但你可能了解得不多。女儿，从今天起，你将边完成学业，边以成人的身份开始你的人际交往，之前所有关心和帮助过你和你父母的人，你都要记得他们、延续他们。

　　家族，永远是你走向社会的根。

　　爷爷王银山，奶奶陈幼云，这两个名字你第一次听说吧？他俩在诸暨的小山村里苦心经营了一家七口，仨儿两女，你爸爸排行老四。

　　老大国琴，你的大姑妈，大了你爸爸整整一肖。为了照顾相继出生的弟弟妹妹，她几乎没有读书。你爸爸出生不久，高烧不退，郎中诊断不行了，便用草席裹着先搁在了门外。大姑妈舍不得，晚上悄悄地又将弟弟抱进家门。不料半夜听得哼哼声，去看，你爸又活了！

　　小姑妈国英也十分勤劳善良，她的家务总是料理得井井有条。我与你爸谈恋爱那阵子，两个姑妈倾其所能对我好，比如一碗比别人多一个的水泡蛋，一只执意杀掉的下蛋的母鸡。记得有两次我去你大姑妈和小姑妈家，她们都正好不在，两姐妹回家后不约而同、一前一后地追到村口，大汗淋漓，手上都拎着给我的豆干、笋干什么的。

　　你20个月时妈妈跟爸爸去北京出差，将你托在小姑妈家半个月，不料你就不认得妈妈了，当妈妈将你抱上三轮卡时，你哭得撕心裂肺，惹得小姑妈掉着眼泪追着车跑。上火车前，你小姑妈突然又出现了，一向节俭的她是打车赶来的，说是为了买个橡皮玩具给你，其实她是想再看看你啊！

　　老三，你的大伯灿兴，这是个十分阳刚而果敢的男人，他有很强的家族长子意识，护佑这个家族，该干什么，怎么干，从不含糊，我们都很敬畏他。

　　待老五、你的伟良叔叔出生，那是1966年，只小你爸爸2岁。他成了你爸爸最亲密的朋友，最得力的事业伙伴。有那么近10年，爸爸清晨接的第一个电话几乎都是他打来的，两兄弟共同经营事业的每一天都是这样打开的。他勤奋顾家而有几分狡黠，个性中融汇了你大伯和你爸爸的优点，在黑白道间游刃有余。这样的美好在去年6月戛然而止，至今我不信他的离去，看见大型机械就心寒。

　　你的奶奶你没见过，那是个非常善良的老人。我第一次去见她，她给我烧了一碗面，那是我平生吃到的最好吃的面，她用很少的油炒了约一斤纯精肉，然后用这炒出的肉汤给妈妈下了一碗撒满葱花的土面。她将妈妈带到木板楼上，将压在箱底的宝贝一件件给我看，有攒下的准备办婚事的缎子被面、绣花枕头什么的，我都表示我的惊喜，因你爸爸是五个孩子中最晚成家的，你奶奶这样用心良苦，我一定要让这么好的老人开开心心。

　　可惜她没有等到我俩的婚礼，奶奶弥留之际，她一直在挣扎着要表达什么，后来小姑妈听懂了，是有一笔存放着的钱，找出来时我们都哭了，有伍拾贰拾的还有一分一角的。

　　为了让爷爷尽快走出伤痛，你爸爸将他带在身边。那时我和你爸还在矿山，我带爷爷锻炼，他很坚持；我和爸爸业余开游戏机店，他帮我们守着；你出生后，他又抱了你一年。为了哄你入睡，他将你抱到阳台上唱歌，唱啥呢，国歌，估计这可爱的老人只会唱国歌！

　　你的爷爷活得比一般老人都健朗，因为他的健在，每年春节婆家就有了必去的理由。他总是早早地乐呵呵地做好丰盛的早餐，却从不催我，晚上先就叮嘱我要多睡睡多睡睡，似乎我忙了一年要到这儿补觉似的。我也就没有做媳妇的样子，只陪他唠唠家常，为他捶捶腰背，给他买些日用品，偶尔带他出去旅游，他就十分开心的要扛大包小包。

　　直到他83岁将要离开我们的那年春节，我还享用着公公的健朗和温暖。去世那天，我去小镇上的花圈店为他办点东西，店里老太太突然大惊小怪道：就是你呀，就是银山说的那个很孝顺的媳妇吧！我的眼圈马上红了。都是大嫂、弟媳常在村里照顾他，每年大姑小姑还要来洗晒我用的被褥，我欠着所有妯娌姑娘们的情，我何德何能担得起公公这样的评价啊！他去世前还不忘为小辈做件好事——他估摸读书人喜欢这些话，他希望我开心。

　　站在爸爸妈妈的情感地基上，我的女儿，你要记住：你的长辈们，无论哪一脉，你都要尽心孝顺，多去参加他们的活动，多创造一些机会，让长辈们欢聚；同代人，堂兄妹、表兄妹，以及有来往的远亲，你都要真诚以待，不要争抢利益，要争抢的是自己的学业和生存能力；你的小辈们，也已陆续出生了，要关注他们的成长，力所能及地帮助和提携他们，用感情和实力去赢得他们的尊重。

　　在亲戚圈内，不要说三道四，推波助澜，要以能让大家团结融洽为言行准则，你一个人被称颂不是好事，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我的女儿，自小你就是个心事很重的女孩，生怕辜负了谁，因此也吃了些小亏，不要紧，这是你在积累你的福气。宝贝，妈妈无法预知你的未来，预测你的友情和爱情，但妈妈相信，当你经营好你的亲情，你才会获得健康的友情和爱情，才会在情感的土地上生长你的艺术和事业。

愿你做一个快乐的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祝福你，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