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父母走丝路 5 门源花海

皇臣

西宁也是个东西走向的城市，南北莽莽苍苍的山地夹峙，湟水自西北而东南穿城，作为黄河的一大支流，气势和身型都远远不及，但给西宁流畅了活力和灵气，假如没有这条黄水，西宁是否会因极度干渴无助而枯萎。

未及进城，在高速路上即可远望近乎俯瞰水泥森林般密集耸立的城区，没有新奇，没有惊喜，哪一座城市都是这般繁茂。

如果周边的山地能葱郁如此密实的森林，一定会令每一位初到的游人满面欢欣。可惜，城市与山地截然相反的容貌，让人不禁唏嘘叹息。

我们下高速拐进祁连路，越湟水河大桥进入长江路再到黄河路，然后绕行昆仑路拐西关大街至东关大街，在离城市中心广场不远处，我们找了家饭馆，真的每人吃了一大碗兰州拉面。

在西宁吃兰州拉面，滑稽得别扭，正统得好玩，等于我们进了西宁市区，品尝了兰州美食，两不误，没了遗憾。

几条主要街道转下来，西宁城有了大致印象，没啥突出特色惹人流连，饱餐后拐入七一路，重过湟水桥，眨眼出了西宁城。

父母他们都是第一次到西宁和青海，匆匆来去，因为不住西宁，也算一次行程，假如今天不考虑进城吃饭，原本西宁城也不打算进去的。后来估算了一下时间，到西宁时恰值中午，再往北渐渐进入山区，路上只有一个大通县城，很难预计下午什么时间才能赶到，因而最佳选择是在西宁午餐，然后不紧不松走进祁连山。

当然，不想进城是恐惧城市交通拥堵。

万幸万幸，西宁城没有想像得那么堵车，好像每一条街道都很顺畅，但我敢大胆地预测，西宁城堵车的日子不会太久，那毕竟是人们梦寐的发达和希望享受的繁荣。

我对父亲说，我们等于游览西宁了，虽然只是简单地绕了一圈。

父亲的话更豁达，主要的街道都走了，还吃了顿午饭，印象已经很深刻了，现在的城市都差不多，呆得时间长也是一个感觉。

还是大自然丰富一些，变幻多彩一些，仅是那地貌和植被，已让人的眼睛缭乱，心儿荡漾了。

出西宁城，沿湟水的一个支流北川河谷一路向北。

路两边农田连片，人工栽植的树木干粗冠茂，局部路段树冠交合成绿廊，给人绿满山川的错觉。

实际上，略略远望，便是迭嶂层峦，绿意掩不住苍黄。但越走植被越丰茂，不仅庄田连连绵绵，山坡沟壑也是草树郁郁芊芊。

开始看到连片的盛开的油菜，红墙红瓦的民居掩映在绿树林里，远处的山坡地也零零散散地开垦出田园，一畦一畦的黄色油菜点缀在山岩绿树间，一些地方甚至一直蔓延到山脊，把原本素淡的山川装点得妖娆妩媚了些。

真的没想到，偏处高原大山之地，会有这般浩荡的农田。

女儿要求停车。

选一处田头空地，两车人呼啦啦都走向了油菜田。油菜花开得正盛，黄灿灿的，金黄的阳光金黄的花，没遮没拦地疯狂，仿佛每一片油菜叶子都镀了层金黄，村人的眼睛也该是金光灿烂的吧！

一部分菜花的黄灿被阳光收了，凝固在落花后的菜籽荚里，等待着秋天更耀眼的金灿。

油菜花气势磅礴地铺展，穿越树林村庄，一直旺盛到了远远的山地里。

天的蓝也被黄花熏染，朦胧了淡淡的鲜；云朵从山里飘来，漂白了蓝底的天。

如果没有远山，真有点像故乡黄淮的仲春风光，只是故乡田园的视野已经没有这般开阔，油菜田也没有这般规模。

母亲说，现在一家一户一块田，大多种植小麦，油菜少了，春天的时候一片绿色里点缀几块黄花，加上树也多了，哪能看到这样连片的。

女孩喜花，何况又是花海。

女儿走上田埂，朝那里一站，便成了拥有风景的富翁，自己也成了风景。

走走，站站，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姿势留影。

我招呼，前头的油菜面积更大更好看，走吧！

初见油菜花，已让人流连，等到了门源，会惹人忘返吗？

山势逼压过来，谷地收窄，忽儿公路旋进了山地。

祁连山脉，就这么一步步地走了进来。

山不高，植被以草灌为主，密密实实的，几无裸山赤岩。

这是初入的印象。再行，公路盘绕而上，越走山势越高峻，但植被依然丰饶。

祁连的第一感觉，竟然如此生命旺盛。

虽然路面平好，毕竟盘旋绕山，速度必须保持适中。

这条公路是西宁北去河西走廊最佳最短的通途。路上货车很多，个个满载甚至超载，爬山时笨重地喘着粗气，依旧缓慢得如同蜗行，几乎每一辆货车后都随行了一串小车。

如果在大山里超车，必须慎之又慎，宁愿跬步跟行。路的狭窄，路的旋绕，虽然还不至于险如临渊，但轻易的超车都可能发生无法预料的危险。

何况，我和小妹都缺乏山地驾驶经验，我多多少少走过几处山地，小妹则是第一次行驶在真正的大山里。

第一天的穿越秦岭，毕竟一路双车道的高速，今天走进祁连，才是准确意义的翻山越岭。

每一步上坡都是考验，每一个转弯都是实践。

慢，稳，谨慎小心，经验都是一次次的实践积累的，没有第一次，没有尝试，永远也谈不上经验。

车过大通县宝库乡，村居渐次稀少，山势愈加凌峻，河谷被山岳逼压得趋向狭窄，河道慢慢有了山涧溪流的瘦俏与跌荡。

河流的名字也由北川河换成了宝库河，公路几乎紧临着河道在山间蜿蜒。

峡谷弯绕，碧水潆洄，草甸呈茵，嫩绿鹅黄苍翠鲜丽交织，浓郁疏淡如幅幅油画。

忽然，前方一座水泥大坝巍峨耸峙，转绕过去，宏大浩漾的水面壮阔在山腰里，整个山谷猛然有了灵气。

一阵莫可名状的惊喜。

真是高峡出平湖，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蕴蓄出如此浩淼的水国，难怪山外的田野那么葱茂，或许更远的西宁人也享受了这片净水的恩泽。

行前的功课里，不曾得知这山里有水库，恰是这不知增添了旅途的惊奇。

水库名黑泉，截流宝库河筑坝而成，据说坝高123.5米，为国内同类坝型的第三高坝。小小宝库河，居然如此气魄。

后来才知，沿宝库河谷地，当地正在打造宝库峡风景区，黑泉水库无疑已属主要景观。

除此，峡内还有五处温泉，画屏山、佛沟、达坂山尚有待扬名。

我感兴趣的，在水库大坝东侧的公路旁，一块巨大石崖颇有玄秘。

崖壁平滑，如水润露浸，乍看平常，但如若用甘泉泼湿，石壁上便隐然呈现一尊盘腿打坐的石佛，笑盈盈和善安详，身下的莲花宝座依稀，当地人尊为泼水佛。

是人工雕饰还是自然天成？

不及纠问，但有此一景，多少给宝库峡谷增添些许神秘，声名外扬后，不知又要有多少善男信女蜂拥而至。

我们行驶到上游，一块台地上停了数十辆小车，如天然的观景台，自驾游者纷纷驻足赏景。

空气凉凉的，赶紧问父母添加长衣。

舒一口气，神情都觉得焕然一新。

水静山谷，峰峦映影，公路绕岸。坡地上油菜金黄，草灌连向山脊，树木点缀其间，高矮错落，色彩变幻，云影也趁机游戏，将生机盎然的山川抚弄得娇翠妖娆。

山地抬高了眼界，水面开阔了视野。

身处大山，没感到逼仄，却有豁然开朗的敞亮。真是佳景爽身心。爬了半天山，给了这块宽展的歇息地，真是天应人意。

父母站在高台上，山水做背景，云天作装饰，留了一张影。问母亲上山后有没有晕车，母亲说没感到难受。

真好，人在风景里，精神也成了一道风景。

还要继续爬坡。走不多远，便到了今天的最高点达坂山隧道。

抬头是耸峭的裸岩，绿草依然顽强地往岩缝蔓延。按说，垭口海拔3940米的达坂山不算太高，搁在青藏高原几乎是可以忽略的小字辈，但它选择坐落祁连，抖身显赫了自己的傲慢。

四季里，达坂山都有飞雪，穿山的公路常遇冰坍雪崩，凶险难行，民谣有“千难万险的鬼门关，难不过雪天里的达坂山”之警示。

上世纪末，在海拔3793米高度凿通一条1530米的隧道，从而改观了达坂山的通行条件。

然而，独特的自然气候，依旧给这条当时海拔高度亚洲第一世界第二的公路隧道出了难题，施工时不仅铺设了保温层，而且还在洞口设置了自动隔风保温门，冬季无车时便关闭隧道以防冷气侵入。

犹如楚河汉界，达坂山分隔了宝库与大通南北两大河谷，南北的农作物都有明显差异，南侧小麦唱主角，北侧油菜黄满坡。

过达坂山隧道，突然感觉视野更加开阔，转过几个弯，前方浩浩茫茫，宽荡的河谷地貌几乎模糊了巍巍远山。

再瞧近处，山势似乎圆缓了些，树没了，旺盛的草灌漫山遍野，细碎的野花点缀其间，黑牦牛白羊群散散落落，连绵的高山牧场的气势摇心扑面。

一点黄，一块黄，再绕一个弯，一片黄，在云雾下汹涌，朦胧得温柔，模糊得暧昧。

终于，整个宽谷敞开在眼前，铺天盖地的金黄占满了宽谷，仿佛整片云彩漂染了金粉，沉实地落在大地上一派金黄，给川谷披一层厚软的地锦。

一谷地的油菜花，浩荡得夸张，繁盛得放肆。

借势俯瞰，几乎无遮无挡的视角，哪里也不曾有这样规模的油菜花海，仿佛走进了黄金的牧场，好像整个世界的油菜花都相约聚会来了。

那里就是门源川，号称百里花海。波涌伏荡的数十万亩油菜田，从大通河川东部的珠固峡谷，一直绵展到西部的永安滩腹地。

百里流金醉人心，地灵民安秀山川。

远望，祁连山脉的冷龙岭卧龙般横贯，岗什卡雪峰在夏日里依然皑皑耀目熠熠映辉姿容端雅。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

云雾悬移山巅，如白浪卷涌，落一层朦胧抚慰赤峰裸岩。

树和草灌各居其所，层叠出深绿碧青，与谷地锦缎似的金黄绫罗般的青绿交互烘托，如流动的海静止的河，川神山韵更显壮丽与巍峨。

最好的视觉位置，公路两边的山坡做了简易的平整，几乎路过的所有小轿车都会停下。

刚刚翻越了达坂山，有这样一处歇脚观景佳地，谁也不轻易错过。

沙石铺地，坡沿没设防护栏，好在山势不算陡峭。

两块巨石，显然是人工放置，分别篆刻“天地有大美，花海门源川”和“我的缘啊在门源”，写实与情感，交织成广告语言。

简直视野无限。

岗什卡雪峰几乎平视，川谷沃野完全俯瞰。

一坡坡的草，一岭岭的岩，一群群的羊，一块块的田，从脚底，从身旁，从远山，从天边，波澜蜂拥，迎风扑面。

太阳高照，凉风习习，并不觉得冷。

我们都是长袖长裤，父亲穿着短袖衫下了车，他说不冷。

我让父母走路不要快，毕竟三千多米的高山，然后我提相机走遍观景台，不同角度留存不同的风景。

回头，委托一位游客，为我们一家人拍合影。

一路来的第一张合影，把祁连雪山和门源花海一起收进镜头。

重新上车，盘旋而下，直奔河谷，去融进花海。

数公里路，落差近千米，仿若从天空降落大地，回望已是峻岭群山。

路平了，人也有了踏实感。

车已走在花海里，眼睛被明灿的金黄刺激得直想躲闪。

终于，我们选择一处绿地边停车。

翠绿的青稞、油绿的土豆、红瓦的农舍瞬间校正了色觉。

不仅如此，油菜、青稞、土豆交互间种在坡地，农舍点缀，丰富和谐的色块搭配，更显得五彩斑斓气象万千，宛如在展示生机无限精力旺盛的浪漫宣言。

往前走一点，就是浩浩汤汤的大通河，当地人叫做浩门河。

河是谷川的低点，油菜田以河为界往两边升高延展，一直灿烂到远远的山坡。

浩门河就像一条镶嵌了宽大金黄锁边的银丝带，在谷川里蜿蜒舞动，一路豪放伴娇羞。

白居易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如今比来，真为他步履与视界的受限感到惋惜。

他一定没来过门源，中原大地的花时，错误了高纬度高海拔的季节。

岂不知，七月的祁连山谷正是花季。

人间芳菲不曾尽，可觅春迹到门源。

如果白居易转入此山来，一定又会感慨万千另赋诗篇了。

除了停车观景的游人，四野里旷旷荡荡。

一望无际的花海，随着天上的白云慢移轻飘，仿佛要把黑色的柏油路和驰走的车辆掩进花田，将大地川谷绽放成不含杂质的纯粹金黄。

从青石嘴镇右拐，去往门源县城浩门镇。二十公里路程，完全被油菜花包裹围堵，几乎产生尽快突围的冲动。

阳光已经斜照，但目的地近在眼前，眼睛疲劳了，精神却流连，如此大美的景致，谁不想驻足或徜徉。

看到前头油菜地边又有一排蜂箱，父亲让我停了车。

门源油菜榨了油，也酿了蜜。

这般浩瀚的油菜田，这般纯净的油菜花，蜂农们哪会舍弃，蜜蜂们一定更喜欢。

当地人自豪地说，我们门源油菜籽含油量高达48%，没有胆固醇，绝对无公害纯天然食品。

蜜蜂们不知听没听懂，但蜂农们闻香而动纷纷摆箱搭篷，一罐罐一瓶瓶淳浓醇香的蜂蜜便摞在了田头路边。

父母要买蜂蜜，给我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都在走向期颐之年，身体无病无恙健健康康的。

老人的健康长寿，给子孙们带来的是幸福。

纯净的门源油菜花蜜，会给爷爷奶奶带去甜，还有比甜更好的康健。

我没在蜂农的帐篷前停步，而是提着相机又去寻找好的角度拍照。

其实，哪一个位置都能拍出好作品。

回到车边，脸上顿感阵阵刺痛，皮肤已有红肿，不知哪一只蜜蜂吻了我一口。

蜜蜂啊，你是在提醒我警示我吗？你是在叮嘱我应该以孝为先吗？

门源油菜花海的美，被一只勤劳的蜜蜂在我脸上做了记忆深刻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