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图文:何春玲</h3> <h3>这几天小区里的碧桃开花了,昨天我拍了几张发给了我的同学小米。</h3><h3><br></h3><h3>几分钟后,她回复我说:“这个时节,我们学校墙外的花园里想必也该桃李芳菲了,哎,学校已经迁址,倒是花园恋旧,等我明天也拍几张桃花发给你,看看和几十年前有什么变化没有。"</h3><h3><br></h3><h3>谁知昨天晚上天气突变,开始狂风大作,窗外温度急剧下降。</h3><h3><br></h3><h3>已经半夜12点了,“呼呼"的寒风让人难以入睡,想着小米刚刚做过化疗不久的身体,我终是怕她第二天会依约前去,于是急急在微信留言,叮嘱她天暖和了再去拍照,身体健康最重要。</h3><h3><br></h3><h3>今天的北方经历了断崖式的降温,我的故乡山西也沉浸在一片风雪交加的倒春寒中。</h3><h3><br></h3><h3>傍晚时分,我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提示,打开一看,是小米。她这样写道:“桃花是种单纯的花,春风一来,他便想倾情绽放,而一场春雪又把他打的萎靡不振,从此便失去了踪迹,就像有些人。"</h3><h3><br></h3><h3>看完短信的我,瞬间有被石化的感觉,因为我隐约体会出她在暗指什么,此刻我的思绪如她文字里被雪打的桃花,纷纷扬扬地就飞入了豆蔻初开的那些年代。</h3> <h1> 【一】</h1><h1>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h1><h1><br></h1><h3>1984年,我已经是初三的学生了,杜小米是我的同桌,也是我最要好的闺蜜之一。</h3><h3><br></h3><h3>或许,在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一部属于他们自己的《芳华》。可惜,在我的《芳华》里,我不能以肖穗子的身份旁观一场电影,因为我自己也是里面的一个重要角色,而他,我们剧情里的刘峰,也是一位雷锋式的人物,他叫施晓。</h3><h3><br></h3><h3>寒冷刺骨的冬天,当我们一早踏入教室,总会看见施晓已经早早到校,把晚上已经熄灭了的炉子生的旺旺的。当我们坐在课桌旁用毛巾擦拭桌面的灰尘时,他还在和当天值日的同学清理炉火旁的碳灰和教室里的纸屑。</h3><h3><br></h3><h3>多风多雨的春夏,当我们坐在玻璃摇晃的窗户旁,心惊胆颤地听一片“铁马冰河"的呐喊时,下课总能看到施晓拿着半块砖头和胶带爬在窗台上。</h3><h3><br></h3><h3>可是,班上并没有谁留意过施晓,因为他长得瘦瘦弱弱的,他的形象非但谈不上风流倜傥,简直可以用衣衫褴褛来形容。</h3><h3><br></h3><h3>他很少和人交流,甚至我和他下学就在同一条回家的路上,他常常从我面前跑过却从来也不打一声招呼。当然,骄傲的女生们才懒得理会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呢。</h3><h3><br></h3><h3>我和施晓开始熟悉起来,是缘于一本《唐诗三百首》。</h3><h3><br></h3><h3>初一和初二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位20多岁的年轻男老师,他姓史,史老师是我见过的最博学多才的语文老师,我想我们班的语文水平一直排名全市前几名,和史老师的教学方法一定是息息相关的。</h3><h3><br></h3><h3>他会每天在教室前面的小黑板上,写一首唐诗或者几句宋词,让有兴趣的同学自由背诵或摘抄。</h3><h3><br></h3><h3>那些美丽的句子带着玫瑰的颜色打开了我们这些少男少女的眼界,为了看到更多的好诗,我央求爸爸给我买了本《唐诗三百首》。</h3><h3><br></h3><h3>施晓几次从我身边走过,却欲言又止地又走开了,终于有一次他鼓足勇气问:“我可以借你的书看看吗?"</h3><h3><br></h3><h3>当我点头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男孩因兴奋而绯红的笑脸。</h3><h3><br></h3><h3>几天后,他用一双粗糙的手捧着那印着鲜红扉页的书,郑重地还给了我。</h3><h3><br></h3><h3>书籍一如既往地地干净,倒是他手上新伤和旧伤的几处血痂让我觉得很突兀,当我伸手接书的时候,他袖口一处破损的布条摇曳地在书皮上零乱着。看到我在看他,他怔了一下,扭头跑开了。</h3><h3><br></h3><h3>后来,听小米悄悄告诉我,施晓从小就没有妈妈了,他是个苦命的孩子。</h3><h3><br></h3><h3>那一刻,我非但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反而多了一份同情。因为那年我妈和我爸常常吵架,终于在一次大吵之后,我妈一气之下搬进了厂里的集体宿舍,一住就是四年。</h3><div><br></div><div>我,其实也是个没有妈的孩子。</div><div><br></div><div>施晓渐渐和我、小米的关系融洽起来,他常常拉着我们背唐诗,他的同桌张文军有时也会加入我们的“诗社"。</div><div><br></div><div>时间过的真快,初三伊始,我们的史老师调到了电视台工作,新换了一位中年女老师教我们班语文,她就是我们后来熟悉的周老师。</div><div><br></div><div>因为背了一点唐诗,我的作文里常常引用诗词原句,这在史老师那里,我一直都是被鼓励的典范,而在周老师的批语里,我几乎每篇都能看到老师用朱红的笔写着:“你的作文太小资,当心资本主义的尾巴露出来!"</div><div><br></div><div>资本主义的尾巴?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什么样子,直到有一天我真的体会到了挥刀断尾的疼痛。</div> <h1> 【二】</h1><h1>《芳华》中有一句旁白:“只有善良的人最识得善良",而善良一旦反目,绝对是世上最锋利的武器。</h1><h1><br></h1><h3>时间过的真快,春节过后,春天的脚步便随着布谷鸟的鸣叫声款款而来了。</h3><h3><br></h3><h3>清明过后,离学校操场一墙之隔的公园便开始灿若云霞的盛开了大片的桃花,那诱人的色彩急剧炫目地翻过围墙,招招摇摇地对着操场这边的我们侧目微笑,惹的我好几次都有翻墙逃进公园的想法,那样的春天哪个女孩可以不爱呢?</h3><h3><br></h3><h3>学校正好要在南墙前种几排洋槐和月季,班长于是趁中午时间,领着十来个男同学去对面公园里取几袋松叶土做底肥。</h3><h3><br></h3><h3>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却见一人带回一大枝迎春和桃花来,对于男生来说,分享喜悦的最好办法自然是被女同学瓜分一空。</h3><h3><br></h3><h3>小米和我也抢得了一枝桃花,端详着这大自然创造的尤物,我们几个自是感叹不已,似乎也只有唐诗才能表达它的美丽,于是大家搜肠刮肚地背诵着和桃花有关的诗句。</h3><h3><br></h3><h3>“我们也一人写一首桃花诗吧?"施晓提议道。</h3><h3><br></h3><h3>“好,这建议不错,咱们赶紧写吧,一会儿要打铃了。"春莲附议。</h3><h3><br></h3><h3>于是,三个人开始动笔,小米果然是个大才女,几分钟就大笔告成了。</h3><h3><br></h3><h3>我苦思了一会,也凑了几句。这时,上课铃响了,周老师夹着教案走了进来,我连忙把诗和花都藏进了练习册里。</h3><h3><br></h3><h3>老师开始讲课了,施晓这个嘚瑟鬼不知是因为自我感觉太好,想提前给我们看看还是怎么想的,反正老师还在上面讲课,他则悄悄把诗折成纸条,从后背扔到了我的桌子上。</h3><h3><br></h3><h3>这一幕,却被老师看了个正着!</h3><h3><br></h3><h3>下课铃响后,我和小米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却见老师阴沉着脸,手里拿着我和施晓的诗厉声说:“何春玲,你给我去最后一排站着去!"</h3><h3><br></h3><h3>众目睽睽之下,我第一次让老师罚站,自己的囧相可想而知。</h3><h3><br></h3><h3>接下来老师说了什么,其实我大脑一片空白,但是有一句我却听的明白,她说:“小小年纪,你们不把精力用在学习上……" 什么意思?老师不会以为我们在互递情书吧?</h3><h3><br></h3><h3>我努力思索着我写了什么?“丽日春色暖,桃花烟雨浓。常叹韶光短,莫等少白头。" 完了,老师不会认为我怕等不急,等老了红颜,等白了青丝吧?</h3><h3><br></h3><h3>现在,只要小米站起来说,她也写了,这岂不是就好解释了?可是,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地发着脾气,我心里翻腾着:要不要揭发她?这样会很快洗白自己。但是我马上又否定了:这样揭发自己的闺蜜,多么被同学们看不起?</h3><h3><br></h3><h3>最后,我决定:沉默。</h3><h3><br></h3><h3>我接受老师的一切惩罚。自然也包括写检查。</h3><h3><br></h3><h3>这一节站课,让我经历了世上最复杂的情感:被诬陷,被背叛,被嘲笑,被指责,委屈的泪水顿时化做了一腔怒火,我开始都泼向了施晓。</h3><h3><br></h3><h3>我用了最锋利的语言咒骂他,尤其是说了从此绝交,永世不相往来这样恶毒的话。</h3><h3><br></h3><h3>对小米,我自然也是敬而远之。</h3><h3><br></h3><h3>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似乎一切就那么漫不经心的流过,有些人有些事就像被突然封存,我们马上就升入高中了。</h3> <h3> 【三】</h3><h1>青春是一场无知的伤,总会留下颠沛流离的奔忙</h1><h1><br></h1><h3>1984年9月,我们初中班大部分人依旧升入了二中的高中部,小米在97班,我在96班,高二时我分入了文科班,施晓考入了一中。</h3><h3><br></h3><h3>日子似乎也在各自的轨道中平行前进,让我吃惊的是,我们文科班的班主任竟然是周老师!她因严厉而出名,却也是一位因严厉而出成绩的好老师!</h3><h3><br></h3><h3>可怜的我又回到了周老师的高压政策之下。但正是这两年的高中生活,让我对施晓有了不一样的看法。</h3><h3><br></h3><h3>其中一件事,是因为班上一位美女,在自己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课桌里被班上一位暗恋她好久的男生塞了一封匿名信。</h3><h3><br></h3><h3>偏偏是那位男生忘记了我们一周轮换一次座位,自然那封信就落到了她左边的女同桌手里。那位女同桌不知道是因为嫉妒还是想立功受赏,反正她就是落井下石地把信交给了老师。</h3><h3><br></h3><h3>没有想到老师看后气的脸色苍白!</h3><h3><br></h3><h3>“啪" ,一记响亮的大耳光响彻教室的角角落落,我们都楞住了,教室里一片死寂的沉默。</h3><h3><br></h3><h3>老师让这位女同学叫来家长,结果自是不言而喻。</h3><h3><br></h3><h3>此后,这位女生的成绩一路下滑,直到名落孙山。</h3><h3><br></h3><h3>还有一件事,就是班里另一个女生和一男生下学同路,于是男生就总是把女生送到家门口再回家。</h3><h3><br></h3><h3>于是,班里自然在传他们俩在恋爱,这事不知道怎么被周老师知道了,她连着开了一个星期的批斗会。后来,这个女同学没有等到参加高考的那一天,便退学了。</h3><h3><br></h3><h3>如此想来,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周老师当初起码没有抓住我那含糊不清的诗纠缠不清,至少,我在她的心里还没有被打入“道德败坏"的女人之列。</h3><h3><br></h3><h3>甚至,有一次高中课本上有一篇文章写晋祠的水母殿,文中形容水母娘娘及侍女雕像栩栩如生,是仿照宋朝皇帝的后嫔雕刻而成,周老师居然夸赞道:“何春玲就像水母殿里的古代美人一样。"</h3><h3><br></h3><h3>那一刻,我简直是受宠若惊。原来我在老师眼里是如此美好。</h3><h3><br></h3><h3>以周老师对班上女同学们的态度,我一直怀疑她对我的格外“开恩",是有些出乎寻常的。</h3><h3><br></h3><h1>我不敢下苦功琢磨自己,怕终于知道自己并非珠玉,又仅存着一点希望,不甘心承认自己与瓦砾为伍。</h1><h1><br></h1><h3>然而,有一天我还是不小心知道了真相。</h3> <h3> 【四】</h3><h1>再看不透、走不出、折磨过自己的曾经,时间都会把这些荒唐压抑的东西稀释。</h1><h1><br></h1><h3>时间大手笔地淡化了一切,有些人和你渐行渐远渐无书,有些人彻底就消失在人海,彼此不必说再见,大家只是擦肩而过,路上偶遇而已。</h3><h3><br></h3><h3>直到因为工作关系,我和施晓的同桌文军又转到了一起。</h3><h3><br></h3><div>他告诉了我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他说当初施晓去老师办公室找了老师,他和老师说了什么,文军并没听的太清楚,但是他听到施晓大声重复着一句话:"都是我的错,和她没关系"!</div><div><br></div><div>施晓出来时一言不发,从此也很少微笑。</div><div><br></div><div>施晓找了老师?我以为他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伪君子,一如当年的春莲!</div><div><br></div><div>文军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在他面前弥散开来。</div><div><br></div><div>“我正想告诉你,小米一直在四处打听你。她说她有生之年一定要见你一面。"</div><div><br></div><div>“什么?有生之年?"我吃惊地问。</div><div><br></div><div>“是的,她刚刚做了手术了,子宫癌中期。"</div><div><br></div><div>怎么会这样啊?</div><div><br></div><h1>有时候,不经意知道一些事情后,表面装作无所谓,其实内心便早已开始疼痛。 </h1><div><br></div><div>春节前,我举行了一场小型聚会,邀请了十几个初中关系要好的同学。大家虽然很多年不见了,但是彼此一见面,似乎像没有经历过那么久的分别,谈起上学时代的趣事,各个笑逐颜开,尤其是被老师修理的情节,我们简直被笑噎了。</div><div><br></div><div>大家有的去了国外定居,有的当了老板,有的当了行长,也有的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教师。</div><div><br></div><div>唯独没有人知道施晓的下落,大家只知道他去了上海,以后就和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div><div><br></div><div>小米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后来我才知道,不是一转身,你就能看见来时的路。有些错过,却无法再更改。而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div><div><br></div><div>那晚,我们谈话的气氛很热烈,我们浑身充满了力量,那时我懂得了,我们来世上一趟,是要来看看阳光的。</div> <h3>“滴滴滴",我的微信再次响起,是小米:“我欠你一句正式的道歉,春玲,总想有机会对你说句对不起,原谅我当年的懦弱。"</h3><h3><br></h3><h3>“你不知道,小米,还有人比你更惨呢,因为有人想说对不起,却在今夜无从寄起呢。"</h3><h3><br></h3><h3>“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施晓是个躲在背后让我挡剑的胆小鬼,我一直以为我很伟大,我很委屈。我无情的咒骂他,好像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的,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问过自己:你是真的没有喜欢过他吗?你那首诗真的被老师骂的冤枉吗?你对所有人的抱怨都那么理直气壮吗?"</h3><h3><br></h3><h3>“我这些年的消失,是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受害者,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才是那个最大的施暴着,这是一个奇怪的轮回,我们每个人都不自觉的被带入了其中。"</h3><h3><br></h3><h3>小米没有回答我。</h3><h3><br></h3><h3>窗外飘着雪花,一个被失望葬送的春天,花儿却开的那么艳。我躲在这阴暗的小屋里,打量这不合时宜的东西,它不懂得我,自然我也不懂得它,我们就这样在窗前两两相望着。</h3><h1><br></h1><h1>想起《芳华》里的何小萍和刘峰,刘峰或许不必在意被众多的人指指点点,但,如果最不善待他的那个人是何小萍呢?</h1><h1><br></h1><h1>在漫长的时光里,他是不是一样会坦然接受那句“对不起"?</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