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利传

老农

　　题记：本着“为平民立传，书人生百态”的想法，把陈冬利的事写成小说，但最近太忙，难以静心下笔。今日回家查看冬麦，却见地头沟里冬利兄自建的田园和他的坟茔。回来再也放不下了，将就自己一樗栋之才，汗颜充面，暂且以半文言记事，夜半初成，待空闲时再仔细润色成小说吧。

村东北自然形成的沟，陈冬利在此开地建园成家

陈冬利的农家田园

掘废砖窑砖，陈冬利自己设计并建造的二层小楼

田园中陈冬利的坟墓

此人为陈冬利四弟，现在他经营着东利的田园

与陈冬利田园隔田相望的欧阳修衣冠冢

田园里陈冬利当年种植的果树如今成了大树，默默的守护着主人的田园和坟茔。

如今田园周围的荆棘墙上面结的果实成了村里人的药材。

　　陈公冬利者，相县次芭乡西营村人也。身高肚大，面阔鼻直，龙额准目，骨骼清奇，弟兄五人，身为长兄。

民国十六年，冬利生于贫民寒屋之内。其父母目不识丁，初得犬子，喜极而悲愁儿子取名，议至夜半未定，尊族规于凌晨抱子上路撞名。

是日晨，抱子既出。本村长者于街道见之曰：“冬里天冷，别让孩子着凉！”其父母跪拜曰：“谢爷爷赐名！”冬利大名始定。

冬利年尚垂髫，性情温和，尊父命读乡校三年，识礼法，孝父母，世人奇之。时有号半仙算命者，见冬利，异其貌，讶然曰：“此子富贵之命，乱世之逍遥种也！”

及至民国三十六年，娶邻村女为妻，终日农耕事孝，却也自在。

共和元年，利妻因不曾生育，冬利母恶之。新旧交替，世俗轮回，一日婆媳争吵，其母怒曰：“冬利，尔要母要妻？”冬利言语结巴泣曰：“愿.愿..愿伺候娘一生！”随撵妻出门。自此，冬利落一口吃怪病，而其遵言孝母送终，一生未再娶。

公司合营，因冬利识文字，被大队派出习果树种植。至大跃进时，冬利于村北田地培苹果园一处，树壮果大，连年被冠公社“劳模”之誉。

是年，其四弟婚事无房，冬利便搭草棚于生产队果园旁，让房于弟好合成家。自此，冬利以果园为家，以田地为邻，自屯于村外。

改革元年，土地分户，冬利哀其精心培育果树遭砍，怒而不受村土地半分。自于村外古河道开荒地五亩成田，自建草棚为庐，独掘深洞出水成井。日间劳作不已，夜来孤灯为伴。及至四年，亦成田园坐落。四周广种荆棘为墙，内有各色果树成林，少于乡亲交往，甘守自种自食，嫣然自乐于乡野，安身立命于沟壑。始成村外孤岛，世外桃园。

改革九年，雨大成灾，草堂塌而田地泽。幸冬利以果为主业，秋来仍是瓜果满园。水去年来，利思草棚终不能久，初春便挥汗成雨，自毁沟边旧砖窑取砖，独一己之力，垒砖砌墙。始二年，终自筹划建造二层洋楼一座初现。至圆顶时，方叫四兄弟来，合力三日封屋顶完工。村人皆惊其毅力而敬之。

改革十二年，有西乡山村妇女来村沿街叫卖丝绵。冬利与之谈定，出钱让其缝过冬棉被若干，遂领之田园，劳其做活。

其山妇见冬利一人独居于野，了解身世来由，敬其气节人品。遂邀同行姐妹共来，以小楼为店，日间四处销售，夜则食宿于此。冬利乃好客之辈，自产谷蔬任由取食做饭，分文不收。天长识人心，日久见真情！其山妇感恩于冬利，遂委身，冬利于顺耳之年又结情缘。

因二人年龄差之甚大，且山妇有家室。冬利不求厮守为羁，只求随缘随意！然，山妇乃情种，自此，每年必来几次，为冬利洗衣缝被，缠绵几日乃洒泪暂别。

改革三十年，冬利年事已高，山妇秋夏之交复来看冬利。

　　冬利对其曰：“我今八十有二，日感人老体衰，气力不支，怕是难过今冬。你对我恩情自知!然，你我今生难以成眷，愿来世终成恩爱相报吧！......我生如草芥，乱世存命，随遇而安，自立门户，不求与人。故，独身清贫一生。老来荣幸与你相知，劳你年年牵挂累身，我自感老天恩赐把你送我，今生难以为报。前日取出墙缝地埋之终生积攒物，去县城换一金链，给你带上如我相伴，可谓我去之留物纪念，给你吧！”言毕，取出金链一副递于妇人。妇人听罢泪如雨下，掩面悲泣：“老天有眼，叫我今生遇你，你我虽不成夫妻，我自愿奉你为亲兄长，并不为贪念它物！你老我来送终，愿来世随了哥哥之愿！......哥哥等我回去且安顿家事，即速来与哥哥厮守今冬吧！”并不受金链。

初冬之时，妇人归来，并带来冬利穿新棉衣。

是年冬，利年高体衰，终日难以下床，吃喝拉撒全由妇人操持。及至年关腊月日暮之时，冬利泪眼直看妇人，妇人心亦相通，忙赶之床前，俯身抱起冬利上身曰：“哥哥有话说吗？”冬利嘴微动，右臂缓缓抬起半途而垂下。忽儿，复又抬起直伸，食指单指门外田地而似语难言。妇人急曰：“哥哥是说走后安于园内吧！”冬利听罢垂臂于床沿，眼角流出一滴泪珠。门外忽传冬利之爱犬悲声呜鸣，利喘气急促而睁目直视山妇，抬臂半空伸楛手似要为山妇擦去泪珠，然气力半途而竭，落臂于山妇怀中，继而忽似大笑一声，随含笑闭目，无疾而终，享年八十又二。

妇人大哭，招来冬利兄弟及晚辈，并从颈中摘下金链一副，对其侄辈告曰：“汝伯面笑而去，尔且用此链换一副上好棺木，谨尊伯言葬于此田园中央！”

是夜，朔风起，小雪凄凄落，妇人跪守招魂灯，面对柏棺悲声起，一更五更哭不断，声嘶力竭唤亡魂，冬利家人未能止！

葬日，天阴暗，腊月闷雷响，一挂鞭炮送亡魂，几张烧纸化青烟。送葬亲属五六个，孤棺不闻儿女哭，异乡妇人真可怜！

堆土成丘时，妇人成泪人，长长短短急声唤，实实虚虚连声呼，声哑且瘆，然，其力直穿九泉：“亲哥哥带我去吧！”.......时竟不能站立,一头抢地，跌跌撞撞爬之坟前，响头连叩不止，利弟兄忙上前合力搀起，众乡亲为之无不动容。

悲哉，人鬼两隔难相忘，一丘黄土葬情缘！

有好事者观妇人送葬全程，亦是两眼同落泪，忍不住赞曰：哭倒长城谁堪怜，梁祝化蝶飞人间。自古多情空余恨，悲声惊雷怨苍天！

村人叹曰：天朝自改革后，奇事纷呈，惊世骇俗者甚众。然冬利者，身为布衣之士，真爱真恨，敢作敢为，孝母弃妻，为弟让房，分田拒受，自建家园，开荒沟成良田，筑窑砖为高楼。可谓高义薄云，未之有也！终上苍有报，老来始得恩爱，也是颐养天年，比之儿女送终，安知不可为圆满寿终乎？（甲午冬夜草于小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