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清明有感

李娜

　　这个清明假期过得非常沉重，父亲和母亲的兄弟姊妹如数来家中看望父亲，亲戚们一边偷偷抹着眼泪，一边告诉我这个时候要做些什么。

父亲的病是去年6月检查出来的，当时医生说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可是看着如此强壮的父亲，怎么样都不像癌症病人的样子，更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利用假期我带着他去北京协和、301、武汉协和，想确定最佳的治疗方案，最终，在湘雅附二开始了他的治疗。那段时间，妈妈在医院陪着他化疗，而我依然在忙碌，不在跑客户就在出差，去医院看他也是匆匆忙忙，也许在我的意识里父亲的病会好起来，他的生命至少还可以再活几年。

回顾和父亲的感情，我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他严肃而缺乏温度、固执而缺乏温情，从小到大，我的脑海里几乎没有什么关于父女俩的亲密瞬间，要说有就是孩童时的一个冬天，他和妈妈在炭火前一起帮我洗澡，我只依稀记得那盆炭火映红了他和妈妈的脸，其他再也想不起来，他没有对我说过关心温暖的话、没有带家人去哪里旅游过，更没有在我人生关键时刻给予过指导，一直感觉这种父爱是疏离的，是我想靠近而不敢靠近、渴望而又遥远的。

在父亲生病期间也听他聊过一些事情，比如关于他的家庭，家中兄妹七人，他是老大，奶奶是童养媳，很能干，爷爷是大队书记，守着村里的粮仓，在那个饿着肚子的年代，一分钱都很值钱，而爷爷宁愿家里一家九口饿得昏天黑地，也从来不往家里拿一粒粮食，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清廉，但是我知道如果没有能干的奶奶，只怕七个孩子只会剩下三四个。而爸爸是当年家中唯一走出农村参加工作的孩子，是爷爷奶奶的骄傲，他负责着车间的技术，也负责着采购，在八十年代，物资匮乏、家里也并不富裕，当老师的妈妈收入也不高，父亲有个外号叫"石哥"，这是厂里的人给他取的，一是说他忠厚老实，二是说他固执不开窍，他作为车间管理人员总是工作在一线，没有他修不好的设备，也总是加班代班，让家里有事的其他人去忙他的事。作为采购是有空间操作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但是用妈妈的话说，你爸固执得很，从来不往家里拿一丁点东西，别人送过来的东西他都退回去，还说自己是一名老共产党员，要对得起组织的信任！在我走上管理岗位后，父亲也总是叮嘱我，绝对不能犯错误！我告诉他，"爸，我是您的女儿，您遗传了爷爷的，我遗传了您的，你就放心吧，我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吃亏"。虽然他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语言教育我，但是我明白好的思想是伴随一生的，我懂得了什么叫品质！

父亲读了书、当着工人，却没有其他太多赚钱的本领，当年最红火的企业出现了效益下滑，父亲不得不面临下岗，他率先买了一辆三轮摩托，做起了载客的生意，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回家会交给妈妈一叠各种面值的钞票，只有他回到家全家人才会安下心来。就是这一叠叠零钞，保证了我和姐姐的童年过得快乐充实。 而妈妈的不满则在于他不懂关心人，只知道出去拉活，在她生病做手术期间，没有给她送过一次饭，她在医院打完针，回家还要自己做饭，也是这个事情让妈妈怨了爸爸一辈子。一个女人在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不能得到丈夫的关心，是她记忆深刻的痛。拌嘴时也总会说，从姐姐小时候生病时就是她背着姐姐到处看病，长沙、上海，可是爸爸在哪里？如果不是当年爸爸初为人父，不懂及时将要生产的妈妈送去县人民医院，导致姐姐出生时遭遇医疗事故落下了终身残疾，也因此改变了这个家庭的命运。爸爸的不懂关心人，不会哄妻女开心，这是他的性格弱点。

我的出生，是因为姐姐在五岁时发现身体的问题才破例给了一个指标才有了我，按理我应该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可是从小我就穿姐姐穿过的衣服，有好东西也总是先给姐姐，我很生气，总是私下欺负姐姐，而最后的下场都是被母亲教训得很惨！后来稍微懂事点，妈妈告诉我要爱护姐姐，她如果身体好，也会和我一样活泼可爱，我们要一起爱她。在后来的成长岁月中，在父亲下岗，家中并不十分宽裕时，我对自己要求严格，我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有责任替爸妈分担生活压力。高中期间，为了锻炼自己，我跟姐姐一起摆过地摊、情人节卖过玫瑰花，把赚的钱交给妈妈，也希望爸爸早一点回家陪我们，可父亲依旧早出晚归。多年后有一次我问他，当时为什么妈妈生病时你不去陪她？为什么你就不能早一点回家陪我和姐姐？他叹了一口气说当时家里压力那么大，你和姐姐在读书，我还要每月寄点生活费给你奶奶尽孝，只有出去拼命赚钱。那一刻，我懂得什么叫责任！不是他不懂爱，而是他在尽自己的最大能力爱我们、照顾他的家人！

高中毕业后我离开家乡桃江赴长沙求学，回家不多，后来工作后，举家搬回了父母的老家宁乡，因为长沙宁乡两地不远，才有了多一点的交集。我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打拼，其实有很多迷茫，有很多时候需要帮助，但是我找不到可以指点迷津的人，我埋怨过父亲没本事，埋怨过为什么我要承受家庭这么大的压力，但这个责任是我推不掉的，我在坚持，在努力，我想到当年父亲为全家人努力，而这个重棒就应该交到我手里。我很少跟他们说工作的挫折与累，只有他们在长沙住的日子里，看到我每天早出晚归的工作时才明白我的压力，才心疼我的付出。父亲依旧他没有什么关心的话，只是默默帮我维修热水器、洗衣机，帮我交水电物业费，就在他去年发现这个病治疗时，他还告诉我，不要操心我，把你的工作干好就行！我真的听了他的话，去年一年一天年假都没有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我觉得我的团队更需要我，我也以为他不需要我太多陪伴，因为我和他一样，都是要尽自己的最大责任让团队更强大，让成员进步成长。直到有一天我父亲好朋友的儿子，我叫哥哥的一个人好心的给我打电话提醒说，你还是要多回家看看，多陪陪你爸爸，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他跟我说你很少回家，他把你当他的骄傲，虽然你很忙但他还是很希望你回家看看的。那一刻，我明白，我和父亲的距离不是几十公里或者数年从未交心，而是我们彼此都爱对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如何表达。

这次清明节假期，我回家呆了三天，这三天比任何三天都短，昨天的午饭吃着吃着父亲突然抹起了眼泪，说自己有遗憾，我和姐姐都哭了，妈妈也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他的遗憾是什么。我突然感觉他虽然尽在咫尺，却要离开我们了。他以前强壮如牛的身体变得消瘦，以前说话霸气十足的语气变得虚弱无力，他以前风风火火拿着钓竿去钓鱼、开着三轮摩托拉客的劲头变得飘摇，他行走困难，他身体开始痛了。下午我离家时，他在阳台坐着，两行眼泪突然从他脸上留下，他说他有预感，感觉自己时日不多了，我宽慰他说，不会的，我还要带你去兰州，去威武市体验重离子疗法呢，你得多吃点，把体质增强点，等那边批文下来，我就带你过去治疗！算命的说了，你至少还能再活几年，他点点头，没做声。

这是我最不舍的一次离家，也是我最不放心的一次离家，我不愿一分别就天人相隔，我终于感觉到了自己对父亲的感情有多深！

也许他并不完美，也许他不像其他父亲可以带给妻儿富足的生活，也许他不像其他父亲可以指点儿女，在他们的成长道路上给予很多帮助，但是我知道他的忠诚、正直、责任、无私都是他留给我这一生最大的财富，我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如果允许，我想多一些陪伴、多一些关心！我想亲口对他说：爸爸，我爱您！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陪伴您，我还未真正长大，请您别这么快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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