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妈妈和小妹，安好吗？

医米

　　今天是清明节，我却因为脚伤不能到墓前给你们敬香焚纸献花。外婆，妈妈，小妹，你们可安好？

前不久看了一部动画片《寻亲环游记》，那里面说人死了，并不是真的不存在，只要有人还记得，人就不会消失。虽然那是部美国片，我也并不相信鬼神，但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在你们的世界里是无问西东的。

关于你们的点点滴滴一直珍藏在我的记忆里，时时温暖着我的人生，尽管有时也会让我心痛、歉疚和悔恨，但更多的是给我勇气、信心和爱。你们一直和我同在!音容笑貌、言行举止穿越时空，依旧生灵活现、栩栩如生。你们的离开，是我人生迄今最大的丧失，是我心中最深的痛，但也是我最强大的力量源泉。我现在内心平静，积极生活，平等待人，都源于你们的馈赠。在外人眼里，你们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但在我的心里，你们却是品德高尚的值得尊敬的亲人。我不想你们消失，不想你们被忘记，我要让我的孩子，你们的孩子的孩子，以及我的孩子的孩子，你们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一直都记得你们，永不忘记。

外婆的老家是湖南湘乡，虽是独女，但3岁没了娘，7岁做了童养媳。8岁就跟着改嫁的婆婆做了小店的伙计。20岁圆房从湖南来到常州，跟外公一起生活。外公就是普通的打工仔，挣钱不多，但不愿意让外婆工作挣钱。外婆一直是家庭主妇，育有2男3女，母亲排行老四。她一生要强，聪明能干，善于持家，从不求人。靠着外公有限的工资，在举目无亲的常州，不但把孩子丈夫照顾得很好，而且还照顾料理了并未抚养自己的父亲和继母，还购置了后来我们一直居住的祖屋。记得外婆最大的遗憾是不识字，没文化，但她会打算盘，能写自己的名字，看懂常见的几个字，那是她在做店伙计时 继公公教她的。她性格刚强，为人率直，以湖南人的耿直为傲，看不惯虚情假意的客套。但她对人宽容，记得邻居问她借红木印花糕模子弄坏了还来，她看看也就算了，但关照我们，对借来的东西要格外小心，弄坏了要赔新的。在那个学习无用的年代，她告诉我，唯有知识，是别人无法偷走的财富。小时候，我家里很穷，但外婆说，人穷志不短，衣服虽破但得干干净净，补丁得缝的漂亮。不要和人比吃穿，比金钱，要和人比学习，比成绩。因为吃穿是爹妈给的，学习好才是自己的本事。所以，我从小虽穷并不自卑。在学校里天天参加宣传队表演而不上课的时候，仍旧完成了所有的学习任务，从未落下功课。等到考大学时，别人家的老人都希望孙辈在膝下承欢，但外婆告诉我，一定要离开血污（出生）之地，才会有出息。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她比谁都高兴，带我去百货商店，买了毛毯、浴巾和一把水果刀送我，还去照相馆和我合了影。记得在一次心理治疗培训时，让我写出反映我外婆特质的三个形容词，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坚强。她49岁时守寡，外公突然去世，当时我妈和小舅尚在读书。儿女们不让她去工作，她就让二姨辞掉保姆，自己从南方跑到从未去过的东北给二姨照顾打理家中一切，学会了包饺子蒸馒头，在经济最困难的那几年，没让1个家里人病倒，带大了二姨的孩子。要不是为了照顾即将出生的我，可能她会一直留在二姨家吧。我应该是自出生到上大学离开，唯一一个从未离开她超过一个月的孙辈了。

母亲一直是倍受父亲疼爱娇纵的小女儿。她17岁时父亲突然去世，母亲带着弟弟离家去了东北二姐家。她一个人经历了插队知青、乡村老师、挡车女工、煤场女工，最后，在常州的一家工厂做了普通工人。她始终都是属于父亲的那个浪漫的爱撒娇的女孩，她爱看书，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书不离手，光线很暗的地方，她也是把眼睛几乎贴到书上看书，她看的书多半是小说，尤其是古典小说和外国小说，小时候，我会缠着她讲那些百听不厌的故事。她年轻时记忆力极好，讲的那些故事都十分引人入胜。多年后，等我自己做了母亲，发现我真的没法做到像她那样给孩子讲故事。她遇到了我的父亲，一个让她崇拜的大学生，父亲吹拉弹唱，写字画画，样样都能。他们很快就领证结婚。但因为父亲在湖北工作，两人一直分居。她始终未能得到如她所期待的如父亲般的照顾和呵护。特别是文革时期父亲入狱，给了她很大的精神打击，虽然文革结束后父亲得到了平反，创伤毕竟是造成了。好在母亲天生是乐观的小女孩，记得小时候父亲不在家的日子，家里生活非常拮据，一直也是唱歌跳舞不断的，因为母亲喜欢小孩子唱歌跳舞，表演节目。母亲不善交际，为人老实，工作勤恳，母亲和外婆一样，为人真诚大方，别人需要，只要自己有的，都会倾囊而出。所以虽然在当时的政治气候中经常被人欺负，但也总有好心人相帮。我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最疼爱的，即使上了大学，家里要是有什么好的吃的用的，她都会偷偷背着送到上海，每次都是大包小包。后来，我成家了，有了孩子，她更是激动的不行，给孩子买这买那。我们总觉得她收入有限，不想让她破费。现在想来，我们当时不让她买并不妥当。文革以后，由于受过刺激，母亲经常出现猜疑，父亲回来之后的日子并不如她所愿，但是他们却仍旧维持了婚姻。她一直是那个浪漫的爱好文学的坚强和乐观的小女孩。在她生命的最后7年，因为中风偏瘫失语，无法自主，一切依赖护工照料，一直是作为医生的我心中的痛，我想也是她的痛苦。她一直会抓着我给她买的娃娃，不让任何人抢去。好了，现在，她应该自由了，可以去和外婆外公在一起了，可以再做回那个父亲疼爱的小女孩了。

小妹的离去是我最猝不及防的。姐妹仨，她来的最晚，却走的最早。41岁，应该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她却匆匆离开，至今，仍旧让人恍惚难信。小妹从出生到生命结束，一生坎坷。母亲怀她时，父亲还在湖北，文革尚未结束。外婆劝母亲放弃胎儿，但母亲不愿意，还是生下来她，为此外婆还和母亲生气了一场。小妹生后7天就被送到了奶妈家，因为母亲没有奶水。4个月时，由于父亲出事，不再寄钱回家，小妹从奶妈家回到了乡下的奶奶家，7个月时，妈妈去奶奶家看到小妹情况不好，含着泪把小妹抱回来。外婆说，小妹被抱回来的那天，脸色白如纸，在床上躺了7个小时，不动不哭，晚上，外婆忍不住，抱起她，给她喂了米汤。从此，小妹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外婆，直到外婆去世，那年，她13岁。也许是因为她小时候受的苦，或者是因为她小，一旦我们姐妹有争执时，外婆和母亲总是比较偏爱她，我记得小时候我一直很不服，总说，难道小的就可以杀人放火不算犯罪吗？外婆的去世，对小妹的打击是最大的。那年我已经上了大学，大妹在高中寄宿，小妹一个人和父母一起生活。经常吵架的父母让小妹产生了尽早独立生活的念头，她初中毕业就去工厂上了班。此后，由于同样的原因，又匆匆结了婚。否则，凭小妹的聪明好学，以后的人生一定是不一样的情景。我们仨姐妹中，没有谁有她那样的勇气和吃苦耐劳。为了能多挣些钱，她在上班前骑车十几里来回去贩虾；因为在厂里受到不公平待遇，毅然离职；离婚后独自带着女儿在外租房生活，不向任何人伸手，自己进货开店卖货带娃，起早贪黑从不吭声；自己省吃俭用，几年不买新衣，却不让女儿受半点委屈，仍供女儿上英语外教；碰到自己爱的人，倾情付出，爱屋及乌，全然不管自己受的委屈。太要强，太隐忍，即使对自己亲姐妹也没有吐露困境，现在想来，仍旧令我心痛。发现癌症后，为了看病住在我家，还在帮家里打扫卫生，给我儿子买最好的衣服。总是想别人太多，想自己太少。小妹，你现在可以学会多想想自己了，妞妞已经在读大学了，她是个好孩子，我们会照护好她，你放心吧，她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我们会告诉她，她会因为有你这个妈妈而骄傲的，也会让你为她骄傲的。

今天，在清明，我想念你们，我的亲人，愿你们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