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鄉

春华秋实

　　姑幼孤，七岁丧父。次年，娘遗姐弟改嫁他乡。姐弟相依为命，家徒四壁，屋漏偏遭连夜雨，不知父爱母怜为何物。衣衫褴褛，四目垢面。含泪流涕于乡野，举目凄然在人间。寒风吹自残垣，苦命始于襁褓。凄耶！惨耶！
呜呼！
旁怙寡肋，相偎于叔婶。趔趄前行，唯谨慎言语。出不敢昂首，入不敢高声。叔婶贤达淑惠，悉心照料，送学堂，置衣裳，教礼数，习农作。念书三年，识字逾千。然增儿女，终辍归农。上山砍柴，下塘捞莲，挑水做饭，放牛喂猪。稚年幼龄，百晓农家之事；弱肩嫩躯，力担盍家之劳。本是青春年少花季，却成农耕饮牧劳力。
年芳二十，嫁入吴家。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寄篱东家两年，蜗居西室三载。颠沛流离，辗转五迁，辛苦贫穷，夫唱妇随，齐心协力，共济难关。次年，大儿出世，夫妇喜颜；又三年，二儿出生，全家喜奔；再二年，小儿降生，人皆喜之。然劳力有限，工分不多，姑虽百般呵护，仍疾患不断，接踵而来。大儿出结，二儿漏管，小儿风寒。姑走街串巷，寻医问药，呼号奔走，殚财竭力，殚精竭虑。
呜呼！
姑含辛茹苦，箯箕晒谷，教儿念书。儿等顽劣，登堂无望，遂学手艺，人各一门，欲拥齐家之一技也。千叮万嘱，鼎力助行，儿等年轻气盛，未泽姑之申也，虽誓言增彩，光宗耀祖终弗成耳。所谓智者不可促，愚者不可推也。
呜呼！
人无家不立，家无屋不定。姑节衣缩食，动土筑基，公衙毁之，长叹于天。历千辛万苦，终垒屋一厢，始有定所，方成家样。
及儿成年，姑竭力助成家立业，无一日得闲，亲自操办，大儿二儿相继礼成，喜得两孙，抚之教之。小儿中年，孑然一身，姑心操发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终成家室，得一孙女，喜出望外。却悔而有知，其悔何其深矣；起悲自心来，其悲无穷期也！
呜呼！
日思夜想，黑头成白；操心把力，长叹短嘘。叹命之多艰，曷其弗畱也。问苍天黄土，嗟夫，不知所归也！
年耄气衰，天命知数。儿孙满堂，匍倚及膝。足也！
呜呼！
姑敦厚宅心，善良贤惠，谦恭明理，内秀端庄。远近邻里和睦无减，亲疏戚朋褒赏有加，唯有后娘，难得商量。
呜呼！
姑待于我，视如亲生。言传身教，姑侄相生。塞蔗于狗洞，劝学于胡同。彰姑夫裁缝，送新衣廿载。吾翘待过年，嗜煎果灶前。协两季农活，未尝口清水。助不才至大学，不舍自添一袖。挺吾之婚嗣，祈吾之事业。每闻吾声，皆言安顺；每面吾人，满席佳馔。经年嘘寒问暖，如娘随行吾畔。病榻仅为谋吾面，翌晨从容魂飞天。
呜呼痛哉！
闻噩耗，睛天霹，天地泣，满腔淚。
诗曰：
残阳落乌半啼哀，
音容笑貌碎镜台。
一江春水东流去，
鹤杳龟隐出梦来。
呜呼悲哉！！
朽木敛魂，荒冢掩骨。从此无姑，了绝孝也！
呜呼哀哉！！！
尚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