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风起正清明

从容知秋

　　清晨，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叫醒了我的耳朵。那或急或缓的声响似乎也在倾诉着什么。哦，又是一年清明到了呢。不愿去想起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却忽然盼望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那轻轻柔柔的风，拂在脸上，总是那么让人迷醉。

老家素来有女子清明不上坟的习俗，所以每年此时，便只能在心里默默的为我挚爱的祖母送上一份深挚的思念。

　　祖母是整个村子为数不多的长寿且去的极为安详的老人。差两年就一百岁，让我们这些后辈一直引以为傲。一直到临去世仍然耳聪目明，生活自理。就连曾孙辈的名字也都如数家珍，甚至还能做些我所不会做的针线活。

有时候会想，人人都想长寿，究竟怎样才会如愿呢？回想祖母的世纪人生，似乎看不清答案。

听母亲说，祖母的前半生极其坎坷。因为家境清寒，长相俊俏的祖母却嫁到人家做了继室，生了伯父和父亲后，丈夫就辞世了。善良温和的祖母带着两个幼子艰难度日，却不被族人所容。万般无奈下，祖母只好改嫁他人。很难想象一个不识字的小脚妇人，没有一技之长却执意带着两个儿子去开始未知的生活。族人自然是不会让祖母带走一丝一毫的财产，可她还是选择了带孩子走。或许祖母知道，孩子只有在妈妈身边才能真正称其为孩子吧。看现在如此发达的社会中，多少光鲜靓丽的母亲都会毫不犹豫的离开，造成社会上出现那么多问题孩子。这恐怕不是知识层次所能解释的吧。

祖母的坎坷似乎没有尽头，改嫁的汉子家徒四壁不说，脾气极为暴躁且心地恶毒。对待两个孩子动辄责骂，甚至棍棒相加，祖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在生了叔父以后，那男人竟也毫不怜惜自己的孩子，这让一心记挂孩子的祖母彻底绝望了，宁肯带着三个孩子出门乞讨，也再没有回到那个地方。好在乞讨途中遇到了我的祖父，一个稍有积蓄却也年龄偏大的光棍汉。在族人的撮合下，历经坎坷的祖母算是给了孩子一个安稳的家。勤劳的祖母日夜操劳，总算是把三个儿子拉扯成人。年迈的祖父去世后，祖母便一双小脚踏遍村里村外，既当爹又当妈的撑起了这个贫寒的家。甚至还供养三个孩子读书，父亲也因此得以跳出农门，成为吃商品粮的人。

　　因为父母忙于工作和农活，并没有太多时间花费在我们兄妹几个身上，我的童年记忆里最多的便是慈祥的祖母。

在我的印象里，祖母一直是个端庄的小脚老太，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俊俏的模样。她似乎一直没有年纪的变化。身上穿着对襟小袄，花白的头发用一根金属发簪盘在头上，一双小脚不停的走来走去，布满老茧的手不时地摸摸这个，拿拿那个，间或温和地跟我说话。从来没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小时候，她常在闲暇的时候，抱我在怀里，讲黑狗报答主人的故事，以至于长大后我总是对狗敬而远之，总觉得它们是哪个精灵的化身，说不定分分钟就会幻化成人形呢。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祖母为我们检查作业。对，没错，一个大字不识的小脚老太竟然为小学生检查作业呢。怎么检查的呢？每次做完作业，祖母会拿起本子，放在眼睛平行的位置，对着光线，细心审视，然后果断作出评判："嗯，敏的作业写得好呢，都能看出一行行的，方的作业不行，看起来是一片，分不清行。"倒是让我们姊妹肃然起敬，每天都老老实实的写作业给祖母检查。

　　至今犹记得，小时候，放学便飞奔回家。没进家门，先是大声呼叫："奶奶，奶奶，我回来了。"祖母便立刻答应着从屋里走出来。唇角眼梢溢满笑意，手上拿着或是一个烤红薯，或是半个馒头，一下子塞到我手里，连连催促：饿了吧？快吃。随手接过我的书包，一边说一边又去忙碌起来。似乎从来没见过祖母闲着的时候，她总是有那么多活要忙，却从来没有要我去做些什么。不识字的人却极喜欢看我读书，只要见我在看书，连走路的脚步都变得几不可闻。即使是在最忙碌的收获季节，祖母也是一个人忙里忙外准备饭菜，从不肯像别人家使唤孩子帮忙一样让我做什么，总是一句话：好好看你的书吧。或许就是祖母的话，让我从小就喜欢上了读书，虽然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大成就，可在祖母眼里，读书是一件如此神圣的事情，在当时的农村来说，有这样觉悟的老太太也是不多见的呢。

祖母是出了名的宽容。从未听她抱怨过哪个。即使村里有长舌妇人挑动家事，祖母也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起所受的委屈，经常温和的一句话："提那些干啥？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挺好？"

的确，因为母亲的孝顺，祖母的晚年过的极为舒心，这大概也是祖母长寿的一个原因。可即使安度晚年，每到麦收季节，也就是村上最忙碌的时候，祖母在城里便坐卧不安起来，一双小脚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母亲便笑着调侃她：怎么又着急了？祖母总会不好意思似的笑笑，"恐怕他们（我的伯父和叔父）连饭也顾不得吃了。"母亲便也佯装薄怒：你回去不是给他们添乱吗？祖母却不服气的嘟囔：起码我能给他们烧开水吧？忍俊不禁的母亲便开恩让祖母回去几日，祖母便也就心满意足了。恐怕很难想象这样的画面：八九十岁的母亲，每到收获季节，便牵挂花甲年龄的儿子们，一定要为他们拉拉风箱才安心。

或是年纪大了，祖母把生死看得很淡。常常跟我们说：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以至于我们总觉得祖母会一直在，每到周末，买些她爱吃的蛋糕，鸡腿什么的，回去跟她絮叨絮叨，她也总是不忘拿出好吃的给我，这个是谁买给她的，那个是邻居送来的，仍然不舍得吃，像我外地上学时候一样，哪怕放到变质也要等着我。每每握着祖母布满青筋的手，总是让人那么安心，总是贪心的希望时光就这样停留下来。我已长大，你还健康，就这样岁月悠长，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