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提笔，又不知如何写这个自己思忖过很久的题目。自己也曾经是父亲的儿子，一个不懂父亲的儿子。</h3><div> 现在想来，我的父亲应算是传统意义上的严父，严苛地要求孩子，不轻易表露他们爱孩子的心计。所以，童年的记忆也只有怕，怕父亲的斥责和体罚。传统的家庭教育有时更容易培养出外表懦弱而内心反叛的孩子。一些观念也会变成固有而无法改变。</div><div> 在乡人眼中，父亲是一个极其方正的人。他只读到了初中毕业，却写得一手好字。字体硬朗俊秀，如同他的性格与外貌。他身边总有村子里一群哥们弟兄围绕，乃至于临村的伙伴都有着曾经过命的交情。年轻人好武术，在那个文化蛮荒的年代，共同的兴趣让一群青年人聚在一起，八卦掌、六郎枪、子母刀……他们耍得算是入行，父亲是其中的佼佼者。一个英俊潇洒又儒雅的小白脸子自然让很多女孩子倾慕，插队知青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那时的母亲可能也只有十八九岁的光景。在家人极力反对的情况下，嫁给了一个农村穷光蛋，做了多大的牺牲我无法评估，但是我相信，那时曾经的他们，也享受了爱情的甜蜜。至今母亲回忆起父亲，还会说，你爸是最漂亮的，没人比得过他。这话虽是隔了二十年，三十年，隔了重重误解与芥蒂，也还散发着宝石般的异响。</div><div> 在树影婆娑的小院子里，年轻的男人，挥动手中的柳叶刀，和着呐喊，舞动起熟练的套路。多情的姑娘擦拭着红缨枪杆，偶尔对视的双眸在午夜微风的帮衬下，传递着幽幽情愫。世界因为有了这样一个男人而让女人的世界变得丰富而美好。</div><div> 女人甘愿为他生孩子，一生还要生两个。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有了第一个姑娘，肯定是要第二个，甚至会不见儿子不收兵的。好在我成了父亲的儿子。</div><div> 我无法描述一家人曾经的天伦之乐，因为记忆在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儿的脑子里只是沙漏里的沙子，时间越久，剩余越少。这个家庭曾经是幸福的，但幸福之后便是酝酿已久的不幸。父亲的腰因为修水库搬石头受了伤，干不了体力活了。那时的我年纪还小，残存在记忆中的似乎是父亲几次出院到家进门的情景。长时间住院，孩子都不认得爹了，只有大黄狗见到主人，依旧疯狂地热情摆动尾巴。接下来就是瘫痪多年多半生守寡的奶奶为减少家庭的拖累而服毒自杀。我不知道当时作为儿子的父亲是怎样的痛苦。不可能不孝顺，但又没有能力孝顺。自己的母亲就绝望地死在自己的儿子的面前，一个儿子的痛苦可想而知。我从没有想过父亲的人生会是怎样，想他曾经的喜怒哀乐。最亲近的人，我却从没有想过去了解他，关心他，去用心爱他。</div><div> 为了支撑家庭，父亲四处学手艺，自学了设计制作纸箱的工艺。他先是在外面工厂做，后来村子里开纸箱厂，就回来给村子工厂做指导。生活中的苦难让一个男人变得坚强、可靠，迈开步子走向更广阔的天地。父亲那时很少有时间管教我们了，母亲继承了父亲管教的方式。</div><div> 以前不懂事，曾恨过自己的父母。但我无法否认，父亲是自己最敬重的人，他就像一座大山，儿子只是不断地仰望，不断地模仿。这座山，在我的青少年时期，乃至于成人之后依然巍峨，父亲就是天，无法取代，也不能取代。</div><div> 但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这座山倒了。在去医院的公交车上，我看到父亲消瘦的身形，在暮光里，在移动的车窗的光影中，我的父亲，孤苦无助，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男人，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一个儿子的父亲。儿子帮不了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一把抱住父亲，紧紧地不放开，让他感到儿子对他的支撑。可是，一对父子，一生，一个拥抱的记忆都没有。父亲的背影永远定格在了儿子的心中。陪父亲几次住院，2000年的春节也是在医院度过的。两年之后，父亲还是走了。</div><div> 回想父亲为我做地太多太多，儿子给父亲做了什么呢？工作那么多年，没给父亲买过一样东西，总觉得那不需要。在父亲去世后，自己一条每天用的围脖巾给父亲带走了，让他老人家对儿子还有个念想。在给父亲打幡接三的仪式中，孝子需要一直扛着幡弯腰走，一走就是2个多小时，如此走下来痛苦不堪。我以前不理解为什么要让子女这样做，那时那地，我明白了，那种非人道的仪式是对不孝子女的一种惩罚。我彻底崩溃了，乃至于嚎啕痛苦。那是儿子忏悔的泪，那泪父亲看得到，那哭声父亲也听得到。</div><div> 父亲就这么没了，生命中的一座山，转眼烟消云散了。也许父亲没有离开我，一刻也没有，因为我是他生命的延续。但是，我不会再像父亲曾经那样教育自己的儿子。不要让他感到怕我，让他快乐的生活。让我出现在他需要我的每一个时刻。但事与愿违，生活中失去的太多。没有时间陪儿子玩成了通常的借口，当孩子过马路第一次挣脱你地手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难以弥补。当突然有一天发现儿子的个子已经超过自己的时候，内心又是怎样的五味杂陈。他在半开玩笑地说，你们都老了。也许我也真的是老了。</div><div> 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为儿子做得太少了呢，为什么总在忏悔中去弥补一个做父亲的过失呢？不同的年代，父亲当年也许为了生计不太会顾忌孩子的感受，但为什么我顾及到了，可还是那样的焦灼？时间变了，人变了，但父与子之间总有那些纠结是不变的。</div><div> 孩子自然猜想不到父母所想，他也不会去猜，因为那些似乎是他应该拥有的，只等到他亦如我现在的境遇与心情的时候，才有可能去揣度当年曾经的种种选择和爱的各种表达。</div><div>尽一切所能的时间说我爱你，给彼此相亲相爱的拥抱，父亲对儿子，儿子更要对父亲。</div><div> </div><div> 2017年2月18日</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