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坡——孙海锋

浪遏飞舟

<h3>1.<br><br>九里坡,<br>九道弯,<br>坑坑洼洼几百年,<br>晴天有土雨天堵,<br>车马飞过🐎 起尘烟。<br><br>九里坡,<br>九里长,<br>九里坡上踭牛羊,<br>冬天到了封山路,<br>半年不能去彬长。<br>…… ……<br><br>这是一首至今还回响在我耳畔的歌谣,九里坡,是彬县县城向东去往香庙龙高地区的一段坡路。自古就因坡长路险而闻名。打我记事起,就有一个好奇的问题,九里坡到底有没有九里之长呢?或是要超过一些,至于从何时得名,已不得考证。但在我的记忆里,九里坡似乎只是一个苦难的代名词,它记录着生活在彬县东塬地区广大人民的艰辛的历程。</h3> <h3>2.<br><br>从我小时候记事以来,就听大人们经常讲起,有关九里坡上零零散散的故事,哪些故事,都包含着他们的苦难经历,以交通工具来说,起先去彬县县城时,大部分人都是步行,或是有骑毛驴进城的,那已算是很奢侈了。至于八抬大轿之类的,我可从没有听说过,那时候,人们运送货物主要靠担子,无论是一筐柿子、一筐豆腐、一筐土特产,都得靠人担,靠肩挑。村里几个合得来的人相互合计,相约一起,逛城去,早起天不亮就收拾好行头,拌一碗老干老干的炒面(渭北地区一种杂粮大豆炒熟磨的干面粉,吃的时候用软软的柿子搅拌成浆,再拌入干炒面,用筷子挤压成块状,吃起来粘性很强,又能顶饱),喝一老碗苞谷榛,怀揣一两个窝窝头,担子一挑就出发了,就这样一路走来,又说又笑,吼几段秦腔,开几句玩笑,解乏,又不觉路途遥远,相互还有个照应。能卖什么呢,无非就是两筐自家做的豆腐,自家收藏的软甜可口的柿子,城里头地土窄,没有闲地种杂粮、栽柿子树,因而他们便把这些土产品当成了稀罕,只要你吆喝着走到他们家门口,总有一些老人孩子,小媳妇忍不住嘴馋要买一些,也有用麦子换着吃的,沿着街街巷巷转上个大半天,框内的柿子、豆腐又变成了麦子,豆子之类的粮食,这时候天也快黑了,领头的赶紧张罗着大家,各人吃着自己身上备用的干粮饼子,到沿街那一家讨碗凉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br>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有人提议咱回吧,只见大家都默默的挑起自己的扁担,挑着依然很沉的担子,向县城东门的泾河岸边走去,等到了九里坡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里的坡路崎岖蜿蜒,又是土匪地痞劫道的地方,挑夫们一路默不作声,只听得彼此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月儿高悬在天空中,有人不由得用眼睛斜瞟一眼道路两旁的树林,赶紧加快了脚步,脚下的路一高一低,坑坑绊绊,谁也不敢多说话,只顾埋头走路🚶 ,夜静的出奇,每个人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这时的九里坡,似乎很长很长,任凭脚步紧赶慢赶,就是走不上年家塬,伙计们也顾不得腹中饿与不饿,大步流星,先走上这”鬼坡”再说,忽听前边的人谁喊了一声:“上塬了”,后边就有人紧接着一句:“那还不歇一歇,把人能踭死”,这时候,大家像一堆泥一样,一个个瘫倒在路边,扁担框子也不管了,有人索性往地上一躺,照着天空扯起了嗓子:<br>哎……,<br>东山里的日头西山里的云,<br>早上出门晚上个回,<br>提心吊胆过那个九里坡吆,<br>吓的我直想娘亲亲。<br>哎……<br>“你怕是想媳妇吧,哈哈哈……”有人故意打断了扯嗓子的后生,气的那后生猛地蹿起身子,去追赶那个插话的人,塬畔里顿时叫骂声,嬉闹声连成一片,月光下,几个赶路人已全然没有了九里坡上的郁闷、恐惧、无助、焦躁和无奈,这会儿都放开嗓子,吼叫着不成调的曲子。<br>这吼声,嬉闹声,包含着这些所谓的生意人对生活的热情,和满载而归时的满足和快活,他们苦中有乐,祖祖辈辈在传承着这种近似自给自足的、原始的、以货物交换为主的生活方式,九里坡自然成了他们难以改变的无奈与执着。也是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难以逾越的心结。</h3> <h3>3.<br>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规模会战在九里坡上开始了,整个路段,被划分成若干个小段,每个大队各分得一段,由香庙龙高两个公社,各大队抽调组建的精壮劳力,搭棚筑灶,吃住在工地,一场轰轰烈烈的改天换地,改变家乡交通面貌的大会战,在彩旗飘扬,喇叭📣 声四起的气氛中,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广大社员,挖土的挖土,肩挑的肩挑,没有一个偷工撒懒的。只见他们个个卯足干劲,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整个工地上热火朝天,好一个“敢叫日月换新颜”的决心和斗志,九里坡也迎来了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红火场面。县上的领导,坐着敞篷的绿色的吉普车,来往穿梭于各个大队的施工区,各个公社的书记和革委会主任也陪同着大领导们,汇报着工程的进度,当前面临的困境,和亟待解决问题。<br>那是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在工地上干活的精壮劳力,每天都分配给足量的饭票,保证让他们吃得饱,有干劲,然而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把自己分得的口粮,每天省下来一些,积攒个一斤两斤后,待有机会回家的时候,或在邻家的老哥老弟们回家的时候,赶忙到工地上的临时食堂,换成蒸的很大的馒头,捎了回去。临走时他们之间还相互叮嘱着,生怕这些馍馍在捎回的途中出了岔子,因为家里的孩子或老人们可能早已断了顿了。将要回去的人答应着,似乎在完成某项特殊的任务,艰巨而充满神圣。<br>在紧张而漫长的施工结束之后,宽阔平整的盘山公路修成了,九里坡充满了勃勃生机。在通车典礼上,十几辆从别处调来的解放牌军绿色大卡车,在长长的鸣号之后,在各级领导的北京吉普车的带领下,缓缓从九里坡底顺坡而上,坡底和坡顶都安排了壮观的锣鼓队,秧歌队,在长长的九里坡上,锣鼓喧天,秧歌四起,沿公路两旁的道路上,无论是坡底,坡顶,或是在半山腰,都站满了前来观看通车典礼的社员们。在已经修好的公路旁边的山崖处,依山而凿的平整的,约一丈来高的墙面上,每隔一段都是用白石灰水写成的,庆祝通车和大干社会主义的标语。九里坡终于迎来了历史性的时刻,彬县东塬和县城之间的时间距离缩短了,公路上从此便有了零零散散的汽车的身影🚙 ,促进了县城甚至省城的生产物资和龙高地区的土特产品之间的频繁交换,促进了革命老区人民和外面世界的大交流,大融合,是彬县东塬广大农民紧跟时代的有力保证。预示着肩挑担子的年景一去不复返了。预示着该地区文明程度的进一步提升。</h3> <h3>4.<br><br>那时的九里坡,路况当然比先前好多了,宽宽的路面上,从此就有了汽车的🚙 身影,似一阵风驶过,随后便扬起一团团尘土。久久不能散去。作为寻常百姓,汽车对于他们来说,也只能是长长见识,作为相互拉家常时的一个话题,至于平常生活,有辆架子车作为家里的主要运输工具,已经是十足的荣耀的了。<br>单说拉煤这件事,龙高塬上自古以来就没有煤窑,更不用说是煤矿了,只是周围几十里以外倒是有几个,最北边有旬邑县的七里川煤矿,黑沟煤矿,西边有九里坡下的百子沟煤矿,但七里川和黑沟煤矿的煤质比较松软,不耐火,又毕竟受行政管辖限制,因此人们还是以百子沟煤矿为主要选择对象,这里的煤,煤质硬,耐火,燃烧值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百子矿里边有一个瓷器窑,主要烧制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譬如能盛盐醋辣子的小碗、小壶,都是一些很粗糙的,不是很白的粗泥碗碟,上边画了几个简单的鱼虾之类的图案。倒是有一种黑明发亮的瓷枕头,空心的,枕在头底凉凉的,弧度也好,枕起来也挺舒服的,大一点的有白坛,六斗,都是我们这儿过去酿醋用的容器,棕色明光发亮的,能盛约二三十斤水,买回来后,找个比较有经验的长辈,用木匠手钻在白坛靠近底部的侧面钻一个孔,这可是个绝对高超的手艺活,没有相当的经验,是绝对做不好的,一旦失手,就会将白坛弄碎了,真可谓”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试想一下,人家辛辛苦苦,爬沟溜渠,恨不得将瓷器揣子怀里也生怕打碎,打鸡叫头遍就从家里出发,到天黑才能回来,几个精壮劳力,呼哧呼哧的从九里坡底拉了一架子车的煤,赶了几十里的山路,一路上轮换着驾辕,轮换着歇息,真可谓拉煤事小,买瓷器事大。在哪个年代,买几个像样的瓷器,一来家用,二来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家当。你一下子给人家钻破了,这与脸面上也实在挂不住,更不用说也要对得起人家好心给你做的荷包蛋和煎汤面了。<br>小时候,和同伴们玩耍,见有的家里摆放整齐划一的白瓷罐子,带盖,约一尺高,从窑里头到两边,清一色的摆放,像是排了队形的士兵,静静的站在那里,好让人羡慕。这些白瓷罐子,分别能腌菜,盛放食用菜籽油等等,这可是有来头的家庭才会有的,因为一般人家连一个像样的碗都没有,更别说添置这些瓷器了。<br>再到后来,谁家有了开大卡车的亲戚,每到入冬前,拉一大卡车的煤块,呜呜呜呜进了村,轰动了东西两头的村民们,娃娃们前呼后拥的在车前后玩耍,急盼着司机师傅打开货车后边的箱门,等煤带黑灰的扬上一阵之后,小孩们便不管不顾的跳上煤堆,眼睛机敏地搜寻者,只要见露出一点点红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细细的炸药引线,我们称作铜丝,一旦找到,便着急的用力从煤堆里往外拉扯着,又小心翼翼,生怕弄断了,这是孩子们最得意的战利品了,他们可以用它做手枪🔫 的外装饰。也可以用它自制小台灯,都是买一个小灯泡,一节电池,把灯泡底部用细铜丝拧紧,另一头接一个小金属垫片,往电池两头的正负极接好,用皮筋固定,小台灯就做好了。晚上在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拿出来照亮,着实是一件很体面的事。<br>再说这一大卡车的煤,一家两家肯定是烧不完的,也没有这么多的本钱,所以一旦煤缷在这儿,便自然会有四邻八舍来说好话,凑股子,征得主家同意后,便纷纷推上自家架子车,从村东西两头围拢过来,不一会,煤堆旁便会有十几辆架子车等着分煤,有人便会找来一杆大秤,一根很结实又能从秤杆上的,用铁丝拧制的提环里穿过的木棍,还需要一个很结实、又足够大的自编的笼筐。几个小伙便自发地抬煤过秤,主人就会用一个小本子,一秤一秤的记录着,一辆辆架子车装满了,他们算清了帐,付了钱,满意的把煤拉了回去,看来今年的烧煤问题就解决了。也就一个下午的功夫,一大卡车煤就被分完了,空地上只剩下黑黑的煤灰的痕迹。</h3> <h3>5.<br><br>九里坡自大会战之后,在历届路政交通部门的几经改造之下,终于铺上了沥青路面,纳入省道序列,车行驶在上面,不巅也不起土,着实舒坦,公路两边的山上,也栽满了洋槐树,每到春天,满山的槐花开了,白白的,一串串挂满了枝头,车子行走在其中,槐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br>那时的公交车🚃 也很少,每天也就早晚两趟,最愁人的便是每到三九严寒,道路上结了冰,特别是坡上的几个阴山转弯处。车行驶在那里,一路打滑,有时候只好让坐车的人们,纷纷下车推着才能通过,每到这个时候,不管是开车的,还是坐车的,那个不是手捏一把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每过一次就仿佛是在玩命,赌命。<br>九里坡何时才能真正变成一条安全无忧路、致富路、休闲旅游路、生态园林路。人们心中无时不在期盼着。无不默默念叨着。</h3> <h3>6.<br><br>如今,在各级交通部门的不懈努力下,九里坡终于结束了翻阴山老路,冬天交通不畅的困局。在一轮又一轮的道路升级改造工程之后,九里坡的路面变宽了,标准等级也提高了,原先的阴面坡路,也改道了。在泾河岸边的阳面山坡上,依山开出了更加宽阔的路面,其中还有几座小型高架桥,保证了道路的畅通。<br>行驶其间,可以观赏南北山坡上的槐树林风景,当车行驶在到年家塬坡顶,在去往枣渠水电站岔路口的一片小平地上,向西隔河而望的山下,有鳞次梯比的梯田,若是碰上油菜开花的季节,俯瞰下去,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油画,这就是有名的太极湾。为”彬州八景”之一。<br><br>当车上行至九里坡第一个拐弯过后,眼前可以看见满山松柏翠绿,一台一台的山地上,一个个小小的洁白如玉的墓碑,整齐排列在每一台山地上,这就是新建的全县第一个公墓——九龙陵园,雄伟的仿古建筑,庄严肃穆,坐北向南而建的陵园大门,高大气派,整个陵园依山傍水,北高南低,极其符合渭北山区人们的丧葬习俗,背靠青山,脚蹬泾水,青山巍巍,泾水滔滔,千年流淌,万古流芳。好一个山水宝地。 <br>如今路宽了、平了,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多,私家车也多了,九里坡以其广阔、幽静、蜿蜒的姿态喜迎八方来客。<br>久居闹市的人们,难得有一时的空闲,坐着自己的爱车,主客相邀,一行来到九里坡上,停车驻足,观槐树林迷人的风光,赏太极湾的美景,徜徉在满是蔭凉的林间小路,自由呼吸着这里的新鲜空气,看着满山坡的绿,听着山鸡咕咕的叫声,在丛林间奔走,猛不防会有一只山鸡扑愣愣从眼面前的草丛里飞了起来,伴着一声惊叫,这才回过神,原来是游人惊吓了山鸡,山鸡又惊吓了游人。好一个生态的美。感受着大自然的无穷魅力,一天的疲劳也会随之烟消云散,何乐而不为呢。<br><br></h3> <h3>7.<br><br>路的确是修好了,但人们的交通安全意识也要随之提高,任何人都不愿听到九里坡堵车,甚至出现交通事故的新闻。这大概是我们每个人的愿望。<br><br>我们脚下的路通了,变得越来越美了,然而我们心中的路又怎么样呢?大概还不容乐观吧。<br><br>九里坡,希望你是安全的坡,生态环保的坡,美好的坡!让人流连忘返的坡。<br><br>九里坡,愿你真正成为我们心中的幸福路,希望的路,永远伸向远方!</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