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又是一年清明节,狂风大作,沙子带着碎石,呼啦啦落在脸上身上,眼里突然就蓄满了泪,因着这大风,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用手抹掉,瞬间就被风吹走。</h3><h3> 清楚的记得去年清明节的时候,看着别人上坟,我说了一句大话:清明于我只是一个节气。那个时候一家人圆圆满满,根本不懂得天人离别的苦,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维持下去,直到某天我非常的成熟,可以承受一切痛苦的时候,离别也许不会太疼。</h3><h3> 清明节后不久,爸爸打电话给我说要带爷爷来离石看病,估计一天完不了,晚上的时候来家里住。我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可以见到想念的亲人,怕的是我不知爷爷的病情如何。那天我上完课就急急的买了很多菜回家,然后又去附近好点的饭店去订饭,爸爸说是他们坐公交来,我还是偷偷打发老公去接他们,对于最爱的人,我总想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就尽力做点什么,多费点油没关系,不想让他们受挤公交的苦。</h3><h3> 在饭店门口接爷爷下车的时候,看见他比原来更消瘦了,脸色也不太好,当时心里就沉甸甸的,但还是打起精神,和大姑和爸爸有说有笑,一餐饭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h3><h3>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做好饭就去上班,老公请了假带他们去医院,由于前一天时间紧,很多检查还没来得及做,爷爷要做胃镜检查,连早饭都没敢吃。那一天我心神不宁,祈祷着一切都好,不要有任何事。</h3><h3>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下班后又是急急的回家,炒菜煮饭,爷爷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我正在做月子,没能好好的给爷爷做饭吃,这一次要好好抓住机会。他们回来了,面露喜色,爷爷看起来很疲惫,脸上神情却很放松。大姑说给爷爷做了全身检查,都挺好,胃里不舒服是有点胃炎,医生给配了药,没有大事。一家人在欢乐中吃了晚饭,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稳稳的落了地。</h3><h3> 暑假里,小弟在七月初五订婚,我回家,看到爷爷的精神欠佳。记得九年年前大弟订婚时,爷爷跑前跑后,是爸爸的得力助手,这一次他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人们进进出出的忙碌,也不多话。我有心问问爷爷,又忙的离不脱手,又要帮忙招呼客人,还要帮着做饭。一晚上忙忙碌碌,第二天爷爷就回了村里,连一句问候都没来得及说出口。</h3><div> 小弟订婚后几天,父母又一次外出打工,七月二十二我打电话给妈妈,她说我爸爸要回一趟老家,二姑夫的爹没了,爸爸回去帮忙,那个爷爷下葬的日子定在七月二十六。</div><div> 记得弟弟订婚的时候,二姑说到公公的病,哭得满脸泪水,没想到老人家走的那么快。当时还想,表妹不知该有多难过,她爷爷就她一个孙女,从小捧在手心长大,她刚刚工作稳定,爷爷就没了,内心留有多少遗憾。</div><div>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这种痛苦会在不久后就强加于我身上,毫无预兆的来临。</div><div> 七月二十九,爸爸发微信给我,说他在太原,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带爷爷看病,我问询爷爷的病情,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然后和我说有时间去看看爷爷。愚蠢的我当时根本没明白爸爸的意思,心里还琢磨,爸爸怎么了,以前可是从来不给我提要求的,嘴里却是爽快的答应了,爷爷生病爸爸不说,我也肯定去,只是顾虑到工作,我说八月初五了再去。</div><div> 八月初一下午,爸爸又给我打电话,他说你还是明天就来吧,后天要做一项大检查,我和你姑姑忙不过来,然后说你爷爷离不开我,我一不在他就要问,我不能出来的太久,要回去了,等你上来再细说。</div><div> 直到那时我还是没有往坏处想,始终认为爷爷还是老毛病,只是年龄大了,免不了要在医院住几天。</div><div> 第二天我去了太原,在医院门口看到爸爸,他两眼通红,面容憔悴,我说爸爸你的脸色很不好,他说可能是这几天熬的。</div><div> 在病房里,我看到爷爷,他正半躺在床上输液。距离上次见面才二十几天的功夫,他已瘦的不成样子,眼睛深陷,颧骨凸起,没戴假牙,嘴角瘪下去,成了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我坐床边,握着爷爷的手,问他:你不会是因为亚亚(表妹)爷爷没了,有心理负担吧?没事的,上次离石检查还不是说很好么,这次输几天液应该很快就好了。</div><div> 爷爷有气无力的说,没有,我没负担。我说那就好,心情好了,病就好了一半。这时有医生来检查,我看着爸爸的脸色,又忍不住说了句,爸爸,你的眼睛红的太厉害了,我一会给你买个眼药水。话还没说完,姑姑在我背后推了一把,然后使了个眼神,眼神是飘向爷爷的,好像担心爷爷听到我的话,就这个眼神,瞬间让我的心沉入万丈深渊。</div><div> 到了午饭时间,姑姑让我和爸爸先去吃饭,走在街上,我再一次询问爸爸,爷爷的病情怎样,爸爸腮帮动了动,话还没出口,眼眶先红了,眼泪在憔悴的脸上滑下两行,然后强忍着悲伤咬着牙说:“肝癌,医生说已经是晚期了,手术也无法做,只能输点营养液,推推日子。”</div><div> 我的心瞬间疼了起来,这句话如五雷轰顶,击垮了我一颗抱着希望的心,我把包紧紧的抱在怀里,任眼泪在脸上恣意的流,把爸爸甩在身后,一个人半跑着往前冲,我不知道一瞬间该如何消化这件事,与我的想象相差太远。</div><div> 跑了一段距离,突然想到身后还有爸爸,他的痛要比我深几倍,猛然间发现自己的不懂事,我停下来等爸爸,然后用手背使劲的擦眼睛,可眼泪不听话呀,我越擦它越汹涌。</div><div> 坐在小饭店里,爸爸报了饭,我哭着又不甘心的说了句,那次检查明明挺好的么,不到半年时间怎么就这样了。“也许是医疗设施差,没检查出来吧!”爸爸抹抹脸上的泪水,说了一句。父子俩再没说话,只有满脸的泪水让人知道心底有多痛。</div><div> 哭完了,爸爸安顿我,:“回去千万要对着爷爷笑,不能让他看出你的难过,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div><div> “我知道!”</div><div> 下午的时候,爸爸和姑姑先去办检查的一系列手续,我在病房里陪爷爷。爷爷说了句:“你说你大老远的跑来干嘛,瞎花钱。”</div><div> “平时里乱扔了的钱可多了,这不算什么,我家离这里又不远,很快就上来了。”我笑着回答爷爷。</div><div> “孩子谁给你看,你走了能行了?”爷爷又问。</div><div> “没事,有他爷爷奶奶呢,一两天时间没啥问题。”我再次接上爷爷的话。</div><div> 然后又坐在他的床边拉着他的手,以前我好像从来没这样拉过他的手。我把他干枯的手放在我手心里,轻轻的按摩。</div><div> “没事的,不用按,不难受!”爷爷又开了口。</div><div> “那我给你按按脚。”我说。</div><div> “不用,你坐了几小时车,歇一会。”爷爷似乎也不太习惯我和他的亲昵。</div><div> “我不累,习惯了。你不累的话,我和你说说话。”我开始瞎扯话题。</div><div> “唉,来太原来的太着急了,那天你姑给我做了B超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没一会你爸爸就来了,你爸爸在你二姑家还帮忙着,就回来了,着着急急的就打了车来了这里。”说着爷爷混浊的眼里流出泪水。我急忙给他擦掉,拉着他的手说:</div><div> “他们也是担心你啊,对我爸来说肯定是你的病重要,所以就带你来看了。再说现在的人,谁不进个医院呢,很正常的事,你不要多想,肯定没事,咱不是离石做过检查么?”</div><div> “我没多想,唉,那天连你奶奶也没等上来就走了。”爷爷轻叹一声。</div><div>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害怕说多了更添乱,就扯开话题:</div><div> “爷爷,你歇的睡会。”</div><div> “好!”</div><div> 爷爷躺在床上,消瘦的身躯弯曲的像虾米,疼痛让他不得不蜷缩着身体。他紧闭着眼,我不知他有没有进入睡眠。看着他的脸庞,我的眼前不停的升腾起迷雾,又强迫自己从喉咙咽下去,我害怕他突然睁开眼看到我狼狈的样子。</div><div> 姑姑回来了,她说让爸爸在那边排队,她一会和我带爷爷去医院。我们俩安静的坐着等爸爸的电话,谁也没说话。姑姑的眼睛始终盯着爷爷的脸,看到爷爷脸上有点反应就跑到身边询问:“大,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揉揉。”</div><div> 爷爷含糊的回答:“不疼,没事。”</div><div> 终于等到爸爸的电话,让我们准备过去,我拿着包裹,姑姑推着轮椅,爷爷坐在上面。在医院门口打了出租直奔一院。那天天很阴,乌云盖顶,好像瞬间就把人给淹没在黑暗中。</div><div> 我要推轮椅,姑姑坚持要推,她推的小心翼翼,却明显的力不从,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内心的迷茫和恐惧。</div><div>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和爸爸焦急的等待着,卫生间里的味道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整个楼道里充斥着一种又臭又怪的气味。</div><div> 我和爸爸商量小弟的婚事,得尽快完成,这是爷爷最后的心愿,希望他能看到,爸爸说他和亲家已经联系过,等爷爷出院后具体商量。</div><div> 爷爷的检查终于结束,从里面出来后,他的一张脸完全蜡黄,若不是眼睛还在转动,我真的感觉不到任何生气。</div><div> 姑姑说让我先去楼下打车,他和爸爸带着爷爷后面来。我急急的跑出楼道,却发现已经有雨滴从天空飘落,即使这样,我也没退缩,还是冲到街上,我希望爷爷能尽快躺在床上休息。</div><div> 只是天不遂人愿,雨越下越大,我从一个路口跑到另外一个路口,出租车一辆又一辆的经过,却没有空车,衣服全湿了,裤子也全湿了,我的心也湿了,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那一刻好绝望。</div><div> 手机响起来,是爸爸的电话,他说下这么大,你先回来避避雨,一会不下了再出去打车,我开始往回走,我这才发现,我刚才着着急急的已经跑出了很远。回到大厅,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到爷爷低垂着眼坐在轮椅上,心里又五分的愧疚,这么一件事我都做不好。显然爷爷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他睁眼看了下我又闭上。为了这次检查,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后来也和爸爸说过这次检查的事其实爷爷的病情已经确定,何必又要费这个周折,让爷爷受尽折磨。但爸爸说这是爷爷的意愿,他能从爷爷的话语中感觉到他想做这次检查。雨终于小了些,爸爸说这次他去打车,这大概就是亲情吧,看着我湿透的衣服,他心疼着,费尽周折我们终于回了病房。</div><div> 晚饭后,我让爸爸先回去,说自己想转悠一会。我先去附近的五金店买了一个电热杯,又在门口不远处的药店买了一个眼药,在门口的超市买了一大桶矿泉水。我喝过暖壶里的水,在楼道的热水机里接的,带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爷爷吃的稀饭也是在饭店买的,看起来不错,味道却不好。我想着用电热杯给爷爷热点纯净水喝,也可给他煮的吃点鸡蛋,或者熬点稀饭,总比外面买的好些。</div><div> 拿着这些东西回去后,爷爷又开始责备:“不要乱花钱么,花的这些钱做什么了,可惜的。”</div><div> “没事的爷爷。”我笑笑,心里却是无比的酸涩。</div><div> 那一夜,我和姑姑挤在另外一张病床上,两个人颠倒着睡,病床很窄,根本无法放开身子,我几乎是一夜无眠。</div><div> 早晨起来后,姑姑说他和爸爸去取爷爷昨天检查的化验单,让我陪着爷爷输液。有了一晚上的休息,再加上吃了点稀饭,爷爷的精神好了一些,我也和姑姑一样,死死的盯着液体和爷爷的脸,就怕稍有不慎又让爷爷多受苦。</div><div> 十一点的时候爸爸和姑姑回来了,他们两个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一进门就说:“终于放心了,没事,医生说,就连原来的胃病也好了很多,就是爷爷一贯体质差,要好好补充营养。”</div><div> 后来我和爸爸说起那天的表现,他说那是做的最后一次检查了,他早早就叮嘱姑姑,一定要改变神情,改变语气,我们放松了,爷爷也就放松了。我不知那天爷爷听后是什么样的心情。</div><div> 下午我要回家了,爷爷开始指挥姑姑,说柜子里有没吃了的水果和零食,让我给儿子带着,又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我再一次握着他的手,一再的安慰他放宽心,肯定没事。</div><div> 晚上回到家,老公兴致勃勃的说,这是我们结婚九周年的日子,出去外面吃顿饭吧。我哪有心情吃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边哭边说发生的事情,儿子在写作业,他安慰我说:“妈妈,每个人都会死,这是自然现象,你就不要太难过了。”</div><div> “不是你的爷爷,你当然不难过。”我呛了孩子一句,又一次陷入悲伤之中。那几天我天天以泪洗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div><div> </div><div> </div><div><br></div><h3> </h3> <h3> 八月十二,爸爸打电话说准备出院了,在我第一次去医院就说好爷爷出院的时候我们去接。那天我重感冒,整个人和瘫了一样,去了门诊要求医生给我打针,一次打上两次的量,平时感冒了,我是说什么都不肯打针的,看到针头就害怕的掉眼泪,但那天我没了胆怯。</h3><h3> 老公下班后,我们就赶着去太原,因为离石那段时间正在铺暖,很多路被截断,堵的快八点才上了高速,去了太原已经是十点多,去病房里看了看爷爷,他的精神比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好多了,和我们说了两句话,知道我们还没吃饭,就催促着爸爸让带我们吃饭去。</h3><h3> 第二天早上,早早就起床。爷爷精神看起来不错,一路上和我们聊天,我们也装着很开心的样子,和他聊着闲话,十点多就回到镇上,先去了小姑家,小姑那个时候还闷在鼓里,给我们准备了稀饭和煎饼,煎饼里放的家鸡蛋,一直催促着让爷爷多吃点,大姑说爷爷的胃刚刚缓过来,不适宜吃硬食,小姑这才作罢。</h3><h3> 吃完饭,小姑让住他家,爸爸说还是回我家,因为妈妈在帮大弟家看孩子,家里还没人,爸爸提前去开了门窗,太阳暖暖的照着,家里温度正好。我们把爷爷送到我家,又回村接来了奶奶。稍息片刻,再一次踏上归程。走的时候还和爷爷说一定要放宽心,慢慢养着,肯定能好,我在安慰着爷爷,其实也在哄着自己的心。出了村口,眼泪再一次肆虐。</h3><h3> 当人知道死神会在不久的某一天把身边的亲人带走,那种伤心和恐惧真的是无以言表,是蚀心的疼,茫然的怕。那种在折磨中过的日子,真的是很煎熬。</h3><h3> 即使就是那样,我还想象着再能见爷爷几面,因为我和人们打听过,这种病也能坚持半年左右,我以为爷爷是可以熬过去年的。</h3><h3> 小弟的结婚日定在九月初三,我九月初一回了家。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爷爷,爷爷躺在床上输液,大姑和小姑在旁边守着,我拉着爷爷的手,瘦的只剩骨头,妈妈说爷爷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回去他只是问了几句,然后叮嘱大弟,让回村里给我摘些枣,大弟应承着。</h3><h3> 歇息一会,妈妈让我和两个弟弟布置新房。我是姐姐,我心疼着弟弟,一家人除了我,再没人露个笑脸,我一直表现的很高兴的样子,回家给父母爷爷奶奶都带了衣服,弟弟结婚,一家人应该高兴。</h3><h3> 在我忙碌的时候,奶奶和我说:“你爷爷是不是再也起不来了,活不了了?”说着就流下了泪。</h3><h3> “不会的,你别瞎想,等咱家东东结婚了,爷爷放下心思,慢慢就好了。”我睁着眼说瞎话,哄着奶奶。</h3><h3> 等忙碌完新房的布置,天色已经不早,我帮着做晚饭。都收拾好了,我去了爷爷睡的卧室,卧室里静悄悄的,二姑也来了,三个姑姑围着爷爷在炕上坐着,妈妈在地上的凳子上坐着,大家连出气都小心翼翼。爷爷蜷缩在被子里,隔几分钟就会发出一点声音,能够听出来他那是在强忍着疼痛。</h3><h3> 呆了一会,爷爷突然说他想喝点稀饭,小姑说她去熬,我说我熬,我站在厨房里,等不得水开,等不得饭熟,真希望马上好了,可以端在爷爷面前。稀饭终于熬好了,姑姑说要把米粒都澄下,只喝汤。我又澄了一小碗饭汤,姑姑过来端的时候又说太多了,只在另外一个小碗里舀了两口的量,端过去让爷爷喝,我又忙着收拾刚刚做饭的锅碗。</h3><h3> 收拾好厨房。我又去小弟的新房铺被褥,打扫卫生。大弟结婚的时候,有姑姑和奶奶们帮忙,我也没觉得有多忙,小弟结婚,她们都陪爷爷,我突然感觉自己的手都不够用了。把弟弟第二天迎亲需要的一切事宜都准备好,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妈妈和爸爸说,他们陪爷爷在那个家睡。让我陪着小弟在这边睡,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刚刚迷糊着,就听到父母在厨房忙碌的声音,弟弟要去银川迎亲,所以得早早出发,狠狠心,我也起了床。</h3><h3> 一早上我也不知在忙什么。除了刚起床去看了爷爷一眼,就一直忙碌。我去看爷爷的时候,他醒了,大姑又给他打了一针止痛的药,然后把液体也给挂上。</h3><h3> 在老家,迎亲走之前是要给长辈看酒磕头的,姑姑们扶着爷爷坐起,当弟弟把酒樽端爷爷面前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喝下去,眼中滑出清泪。</h3><h3> 在喜悦的锣鼓声中,迎亲队伍终于出发了。除了父母,我和奶奶,姑姑们都站在路口送迎亲的车辆出发。车子走后,我回到爷爷睡的卧室,妈妈一个人陪着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爷爷蜷着身子爬着,看起来痛的厉害。</h3><h3> 我实在是太迟钝了,并没有意识到陪伴爷爷的只有两个多小时了。我上炕坐在爷爷身边,催促妈妈去吃饭,姑姑们也都在那边房子吃饭,我一个人握着爷爷的手陪着他,默默的祈祷他能多熬些时日。</h3><h3> 很快姑姑们都吃完了,她们又回来围坐在爷爷身边,我从炕上下来,妈妈又来到爷爷的卧室,爷爷突然高声的问了一句,弟弟们出发有多久,妈妈说大概有四十分钟了,爷爷哦了一声。我拿出手机把在弟弟婚房摄的视频和图片给爷爷看,他清楚的说道:“爷爷看见了,都看见了。”</h3><h3> 我又回到弟弟的婚房,坐在沙发上稍息片刻,然后回去厨房把锅碗洗刷干净。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奶奶,妈妈和姑姑们谁都没来帮忙,我总是觉得有点不一样。收拾完毕也没敢歇着,又一次走进爷爷的房间,爷爷已经坐了起来。</h3><h3> 他斜歪着身子,头垂在胸前,每出一口气都很吃力的样子。那个时候与弟弟的迎亲队伍出发相隔不到两小时。爸爸妈妈还在院子里忙碌着,我又一次上了炕,从姑姑手中拉过爷爷的手放在我手里,爷爷的手已经没有多少温度,我用两只手覆盖着他的手心手背,希望传递一些热量给他。</h3><h3> 坐一会他突然说给他背上垫个东西,我们给垫了个枕头,没隔几分钟,他又说还不行,再让垫,又给垫了半块被子,隔了几分钟,他说还是太薄,再垫厚一些,又把整块被子都给垫上,他说了一声,现在好了。</h3><h3> 但是没过多久,他突然呼吸紧促,当医生的大姑一把拉开我的手,紧紧握着爷爷的手,带着哭腔喊着:“大,大,你怎么了?”奶奶也开始哭。我着急的跳下炕,来不及穿鞋就去院子里叫父母,等我们都回来的时候,爷爷的呼吸顺畅了一些,只是呻吟声一声高过一声。</h3><h3> 一家人围着爷爷,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我跪在姑姑们的身后,祈祷着爷爷能挺过这个早晨,眼睛偷偷瞄着输液的管子,只要液体还滴着,说明爷爷还有生命迹象。也不知过了多久,几分钟也或者几十分钟。爷爷的呼吸再一次急促起来,这一次就算我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也看得出来,爷爷是真不行了,有人催促着赶紧换衣服,我跑到另外一个房间先给爸爸妈妈找了衣服换上,然后赶紧换自己的。</h3><h3> 等我再一次回到爷爷的房间,看到姑姑把爷爷的输液针拔下,众人抱着把爷爷放的平躺在炕上,身底的褥子和床垫已经卷起。姑姑们这才放声大哭出来,我摸着爷爷的脸,脸上还是温热的,我不敢相信,一个人真的就这样从眼前消失了!</h3><h3> 本家的一个伯伯大声说,先别顾着哭了,赶紧给换衣服,要不一会身体僵硬了就不好穿了,爸爸给爷爷理头发,我哭着急忙去卫生间接了一盆热水,用热水轻轻的给爷爷把头和脸洗了一遍,又把他身上擦了擦,眼里的泪像断线的珠子,手却不敢停下。擦完了脸,又帮着姑姑们给爷爷穿寿衣。</h3><h3> 一直以为,在那种时刻人是悲伤的不能自己的,但实际上不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连悲伤痛哭的时间都没,只能一边哭着一边还要手脚不停的做很多事。</h3><h3> 伯伯说先要做一些打狗饼,穿起来给爷爷握手里,我说我做,哭泣着和好面,用顶针一个一个的切下,跟着爷爷的岁数切了七十三对,又多出两对,总共七十五对,然后在锅里烘熟,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泣不成声,却没有停止一刻,一直做着很多事情。</h3><h3> 烘烤好,又用一根红线串起来,等我做完这一切,姑姑们这边也捻好了麻绳,大家把孝衣穿上,把麻绳系上。伯伯这才说,回去给磕个头吧,磕完了就该装棺了。我悄悄的走进爷爷睡房间,他安静的躺在那里,真的就像睡熟一样,因为没有了感知疼痛的能力,他的脸比原来舒展了很多。我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希望有奇迹发生,但是结果是失望的,脖子上的脉搏没一点跳动的痕迹。</h3><h3> 家人们陆续的进来了,哭声响成一片,跪着给爷爷磕头,磕完又有人提醒,别光顾着哭,得赶紧装棺。棺材就放在院子里,几个叔伯用红布把爷爷抬出去院子里,我看着他们的动作,有几分愣神,这一切真是一场噩梦。</h3><h3> 把爷爷放好,伯伯和我说赶紧把打狗饼给爷爷挂手上,然后再给他握个鞭子,我把鞭子的红绳系的长长的,理的顺顺的,若真有黄泉路,希望爷爷可以走的顺畅一些。</h3><h3> 整理好一切,伯伯说,你们再看一眼吧,看完了就要盖馆了。我的手再一次抚摸上爷爷的脸,姑姑们的哭声又一次响起,伯伯拉开我,棺木无情的盖上,我哭着瘫坐地上,这一别就是永远,姑姑们围着棺木,紧紧靠着,泣不成声。直到这一刻,我们才有时间好好的哭一场。</h3><h3> 棺木要运送回村的,已被众人抬着放到三轮上,爸妈,三个姑姑和我一起爬上三轮车,围着棺木蹲着。</h3><h3> 中秋的早晨,天冷冷的发着狠,三轮走过处留下我们悲凉的哭泣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累到极致,连哭的力气都没,紧紧的抱着棺木,感觉就像把爷爷抱在怀里。我的对面是小姑,她是爷爷最小的孩子,我看向她,她哭的那样无助,就像个孩子,我抬头看看天,天阴沉沉的,爷爷,你的灵魂是否跟着我们在回家呢?</h3><h3> 回到村里,第一次感到那样的凄凉,以前每次回来,想到那个小院里住着爷爷奶奶,内心就很安稳。这一次却是我们用棺木送爷爷回来。想想他离开的时候,还是自己步行去的姑姑家,再回来已经没了生命的气息,死神是多么的残忍。</h3><h3> 回到小院里,一切都听从别人的指挥,烧纸,哭泣,都有说道,这大概就是最悲哀的地方,一边悲伤着,一边还要遵循着祖宗留下的各种规矩。</h3><h3> 在小院里安排好一切,我们又急急的返回镇上,喜事丧事发生在一起,只能把丧事推后先办喜事,一家人的心愿是希望爷爷能看着小弟结婚,结果他还是没等上。</h3><h3> 爷爷下葬的日子在九月十五,那天早上,天气出奇的好,却也是非常的冷。我看着棺木放下坑,爸爸和弟弟站在下边用背顶着,然后把棺木放好。上面的人开始给坑里填土,土纷纷扬扬的撒下去,落在爸爸和弟弟的头上,脸上,衣服上,他俩只是低着头使劲的踩着土,土一层一层的填起来,最后与地面一样平。最后把剩余的土堆成一个坟堆。又有人说:“如果想哭,现在还可以哭一哭。”姑姑们围着土堆再一次哭出声,我突然发现我的眼睛是干涩的,看着那一堆土眼泪竟然也没了,只是愣愣的看着旁边花圈上爷爷的照片,他还是那么慈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浅浅的笑,瞬间我的眼泪又泛滥成灾。</h3><h3> 给爷爷过五七,七七和过百的时候我都回去,每次回去都会狠狠的哭上一场,这样好像才会好受一些。正月回去的时候,又和弟弟一家上了一次坟,我和弟媳谁都没有哭,不是没有泪,只是学会把悲伤隐藏。</h3><h3> 今天是寒食节,按这里的习俗,姑娘今天是要上坟的,我没有回去,心里却凄凄凉凉的难过。老天似乎也有悲伤,从早晨的大风,到下午的大雨,然后变成晚上的雨夹雪,一直都没有停止他的悲伤。</h3><h3> 爷爷,你在那边还好么?那里也有寒冷和疾病么?你离开的第一个清明节对我来说这样的不真实,虽然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心里却总觉得你还在。</h3><h3> 爷爷,我真后悔自己去年清明说的那句狂话,若不是那样说,也许老天就不会把你带走。也许老天就是在惩罚我吧。</h3><h3><br></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