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黄铺儿”的”老赵头炒辣椒”

永远的列兵

 

卢老哥是位老报人，算起来，是我的前辈。然其总是谦恭有加，只好兄长称之。

每到鸡西，卢老哥总是闻则必至，天文地理、人间百年，在他的调侃谐谑之中，所有的枯燥乏味都变得意趣昂然。

卢老哥虽非贪杯之人，却喜对酌相亲之趣。在我的要求下，带着我几乎吃遍了鸡西的大冷面。之后，对我说，“咱别总大冷面了，好像咱鸡西人不热情似的，咱去尝尝‘老赵头炒辣椒’吧。”

“老赵头炒辣椒”，听着就亲切，仿佛乡下的一位老邻居，正笑眯眯地站在面前。

“老赵头炒辣椒”，原以为只是一道菜因为在鸡西这里只有一位特定的“老赵头”炒得好才口口相传的，却在到了地头后发现，这家店的名字赫然就叫“老赵头炒辣椒”。门面不大，紧临并不喧闹的背街，上了马路牙子，跨过十几块彩砖，踏上四五级水泥台阶，就进了店。想来，这是一座七八十年代的老式居民楼，有些商业头脑的“老赵头”就把这自住一层楼改装成了门市房，热热火火地干起了自家的小饭馆。

店面不大，临街的阳台改造成了点餐间，透过窗子就能看到五颜六色的明档。明档是一块长阔约有两米左右的牌板，店内所能烹制的各式菜肴，全都以照片的形式，挤挤挨挨的贴满在明档上。琳琅满目，仿佛飘着菜香，令人馋涎欲滴，却也眼花缭乱，让人不知所措。

尽管我一再说客随主便，可是卢老哥非得让我点上一道菜，许是这些年来总是大鱼大肉的有些腻了吧，也有些谦让的意思，便随口点了个醋熘豆芽。卢老哥笑说我这是为了给他省钱呢。我说，你的地盘你做主，特色菜都得让你这“地主”来点才行。

兵哥说，还点什么点呀，到了老赵头家不吃炒辣椒，那不白来了吗？就炒辣椒了。然后又冲着店主说，剩下的两个菜，你自己看着办，要你店里最拿手的，还不能腻。卢老哥说，还是小兵有一套，把难题交给老板了。雪峰连忙说，可不能不喝他家的豆腐汤啊。老卢赶紧说，可不咋滴？差点把汤给忘了。

小店的布局稍显局促，从里到外，摆了六张桌，五张四人坐小方桌，一张八人坐圆桌。店里也不是特别的干净，却也不招人厌。窗外北方初春的晚风微微有些凉，店内的日光灯却透着一种家的温馨与暖意。酒菜未齐，四人围坐，一总说些写字时的烦，也品味着偶得文章时的乐。卢老哥一贯的谐谑幽默，每每嗟叹之时，便话峰一转，于是，斗室之中又笑语盈溢。

毕竟与卢老哥相识较短，我还有些拘谨，而兵哥则以悬河之姿，大讲共同借调时的种种，我的一些糗事，也在他的话波语浪间沉渣泛起，然而，却并不尴尬，反倒成了对饮之前的开胃小菜。

只片刻工夫，我叫的醋熘豆芽便摆上了桌，紧跟着“老赵头炒辣椒”也端了上来，同时，还有一盘煎饼。兵哥把两瓶牛栏山二锅头也启了盖，把四个杯子斟了个满。

这时，就见卢老哥把外套一甩，把右手的衣袖往上一撸，端起杯，把眼往四下一瞄，“还等啥呀，来吧，先吱儿一口。”说着话，便四下碰了杯，随着“吱溜吱溜”声响，四个人又接着各哈一口酒气，便抡起了筷子。

虽然那醋熘豆芽是我叫的菜，我却把第一目标放在了炒辣椒上。

说起炒辣椒，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道家常菜了。然而，老赵头炒辣椒，却别有风味。首先，这道菜的卖相很好，翠绿翠绿的辣椒，烹制得有了些通透感，好像盘熟的碧玉，光泽鲜亮，再配着炒得粉里透红的肉片和盘中酱红的汤汁，仿佛一堆翡翠玛瑙装进了玉盘。其次，是这道菜的香味极浓，自打端上桌，那股浓郁的酱香味和小辣椒的清香味，就一直地往鼻子里面钻，勾动得食欲大开。再说这道菜的选材，绝对不是那种市场上常见的肉厚汁甜的大青椒，而是农家小园自种的小辣椒，虽皮薄肉少，但鲜辣爽脆，而肉则是新鲜的里脊肉，爆炒后，吃起来脆嫩爽滑，同时，这道炒辣椒还配以成串的青麻椒，脆嫩香辣之中，又透着一种酥麻鲜辣，嚼在口中，味蕾全开，慢慢品咂之中，风味独到之处难以言说。再吱溜两口微温的二锅头，鼻尖顿时微微见汗。

见我连连叫好，卢老哥又说，这个炒辣椒如果用煎饼卷着吃，味道会更美。听闻如此，便不顾其它，忙忙地拈起一块煎饼，把小辣椒、青麻椒、里脊肉片层层叠叠地摆进了煎饼，仔仔细细地卷起来，狠狠地咬上一口，然后微眯着眼睛，慢慢地嚼，细细地品，菜香混着煎饼香，直让人忘却今夕何年，虽非酒中仙，却欲扶摇上青天，让人乐不思归。

在我连续叫好声中，一碟盐炒花生和一盘溜肥肠，也渐次上桌，酒菜齐备之时，已是酒过三巡。说实在的，盐炒花生和溜肥肠，这都是常见的下酒菜了，但是，可能是爱屋及乌吧，就觉这“老赵头”不仅会炒辣椒，那花生、肥肠、豆芽都做得格外的棒，该香的香，香得让人忘忧；该嫩的嫩，嫩得入口即化；该滑的滑，滑得满口生津；该脆的脆，脆得咯嘣山响。

微熏之时，一大盔豆腐汤摆到了桌旁，老板操起汤勺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当豆腐汤端到面前时，用马季相声里的话来说，那叫“香扑扑——香扑扑的”。汤中豆腐呈细丝状，卢老哥告诉我，这汤中的豆腐，就是平常的大豆腐，但老板有绝招，把个大豆腐擦成了豆腐丝，而绝对不是干豆腐丝。汤汁勾了芡，喝起来软软滑滑，清清淡淡中却又透着微微的咸香，虾皮放得恰到好处，似有似无，满碗的喝到底，就觉得全身都浸到了海风海浪之中，淡香悠远，回味绵长。

这顿饭，我吃得那叫一个丢人，心里直是埋怨嘴大肚子小，虽把肚皮撑得鼓涨鼓涨的，却迟迟不愿撂筷。这顿酒，也把我喝得产生了机械性记忆，到了鸡西，就想“老赵头炒辣椒”。

后来，又去了几次鸡西，一次赶上卢老哥回老家探亲，我们在“老赵头炒辣椒”为他送行，再一次是推脱了社交酒宴，特地约了卢老哥专门吃“老赵头炒辣椒”，也就是这一次，成了绝吃。那天进店后，卢老哥开着玩笑说，我的兄弟可是专程从省城来鸡西吃你这炒辣椒的。结果，老板却面色微显无奈地告诉我们，这是他家最后一天营业了，因为他们全家要去山东了。打那以后，卢老哥每每都说，这个“老赵头炒辣椒”生生地让我给“吃黄铺儿”了。

我知道，卢老哥这是在用一种谐谑的方式，表达着一种深沉的惋惜，也是用这样一种谐谑的方式，珍藏着一种相识、相知，相契、相惜的情谊。

如今，鸡西再也没有“老赵头炒辣椒”了，但“老赵头炒辣椒”的余香，却在梦中萦怀缭绕。

也许，“老赵头炒辣椒”的“黄铺儿”有他自己的道理，毕竟，这个世上，没有谁会在一条道上走到黑的。虽然心底为再也吃不到“老赵头炒辣椒”了而微有遗憾，但也真心地祝愿“老赵头炒辣椒”，就算走到天边也能清香溢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