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 佛光

面条

佛光峪是小时候学画常去的地方。在偃师东南，距离县城三十多里地。
佛光四面皆山，整个村庄就建在山里。从偃师出发，过了营房口之后，原本开阔的平川，就开始一漫的坡道；过了府店，爬上九龙角水库大坝，绕过曲里拐弯的沟沟坎坎进入村子，便再也难见到一处平地了，汽车停下来，得马上找两块石头把后轮垫住了。
由于是乡政府所在地，比起一般的山村来，佛光村算是大的。加上周围三五里地的来定、杨窑，柏峪、史家窑、安乐、葡萄峪、麦秸坪等自然村的簇拥，佛光就显得有了地位和规模。村子高高低低，倚势铺排，主路两边，乡政府，百货商店，邮电局，信用社、学校等该有的都有了。从县城开来的汽车一日两趟，终点站就设在乡政府门口。

　　 
村内有马跑、珍珠两处泉源，数马跑泉最有名。
马跑泉位于在村子当央，石砌的圆井内，泉水一天到晚往外涌冒。泉水色深如墨玉，极清澈，连一米以下的沙粒也看得清清楚楚。泉水从圈井流出后，进入下面平平的水池，稍作逗留，接着又往下流，经过路边的水道，之后注入村北的九龙角水库。早晨的时候，学生们来这儿刷牙洗脸，嬉笑着，泉源周围就热闹起来；上午，学生们上课了，忙完了家务，妇女们端了水盆来到泉边，一边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一边不停地搓洗着衣物，；到了傍晚，男人们则来到泉边，将水桶下到圆井内灌满，再提上来，一趟趟挑往家里。全村都要吃这里的水的，"冬温夏凉，味道甘甜"，村民们说。当夜晚来到，人淡了，山静了，四野无声，只有泉水散开去，声音像敲碎了的冰凌，凉凉的，清且脆。
珍珠泉要小一些，水也不如马跑旺，又因为在村口，自然就冷落了不少。

挨着百货店有一家饭馆，不大不小，刚好摆下三张八仙桌子。饭馆主营面条，捞面、蒜面、鸡蛋面、肉丝面等。
开饭铺的是夫妻两个，男的下厨，女的做下手。来吃饭的人不多，但每天十个八个总会有的。有时会遇到几个喝酒的，炒上几个菜，一盘花生米，坐在那儿就吆五喝六的划起拳来。没客人的时候，男人蹲在门口和人聊天，女人则悄没声息地擦这抹那，把铺子收拾的井井有条。
靠里面的墙上，贴了三大张红纸，第一张有些褪色，后面的却还是鲜艳如新。纸上面，用粉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记录了吃饭赊账人的名字、时间和所欠的钱数。时间跨度已有三年，钱数多则十几二十块，少则块儿八角，而名字，一听都住在方圆左近，如：裴耙子、贺二蛋、韩狗蛋，贺狗剩、贺起来、裴根儿、裴结实、裴麦堆、贺各意、乔光定……。几百个名字中，有不少出现的不止一次。初次来时，先是诧异吃饭怎么还可以赊账的，接着就被这些名字所吸引。抄了一些在本子上，有几个，后来就出现在之后的一些故事里。

葡萄峪在佛光西面的山里，除了麦秸坪，可能就数这儿偏僻了。走好些的大路大概要多绕五六里地，抄小道要近很多，但却要翻过一个不小的山梁。
葡萄峪像佛光其他地方一样，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石头。田埂、坡道、猪圈、房舍，几乎都是石头垒起来的。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西瓜大的圆石铺成的路，经过路边两块房子大小的石头，就进了石头建成的村子。
村里没几户人家，要不了多久就能转个遍。但村里平展点的的墙上几乎无一例外的都写了标语。从大跃进、文革、计划生育一直到了改革开放，一层一层的叠压。年代久远，褪色剥落，但均恰到好处的可让人推测的到下面的内容。一座好点的房屋屋檐下，"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标语还很新鲜。
遇见一个打枣的大婶，打了招呼，就往家里面让。在乡下，到了饭点儿，自会有大婶、大娘端过捞面条来。虽然贫穷，这儿的老乡却宅心仁厚，赶忙说吃过饭了，说话时，大婶已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大门内的影壁墙上，身穿风衣的毛主席威武的挥着手。这是"文革"时镂刻喷绘。刚准备坐在地上勾画时，大婶一手拎个凳子一手端碗热水过来了。大婶说，村里人本来就没多少人，都外面忙活去了。
画了几幅速写，日已偏西，告别大婶往外走。拐过弯，一个厕所的墙上赫然写到："保护国家机密"，每个字，足足一人高。

　　
顺着学校后面的小路往外走，出了村子，可以看到东南方的山尖上一片黑色，那就是麦秸坪村。有路如线，随山势连高低。走走歇歇，貌似不远的路程，却足足走了两个小时。
麦秸坪也就十几户人家。村中间有个水池，里面存着半池子水。不远处的水井上，架着的辘轳缠着不知有多少圈的钢丝绳。
有块儿不大的空地旁边，一间大些的比较像样的房子，就用来做了学校和教室。没有院墙，没有钟声，四个年级的学生同时在一个教室上课，一个老师同时教着一、二、三、四四个班级。偷偷爬窗户上往里看了，只见教室里前排放着木板，后面的几排桌子。大概是自习课，一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学生，正各自作着自己的事情。
除去村中间的建筑，余下的空地全被种了果树和庄稼。秋天的麦秸坪，坚实硬朗，充满野性又不张致。地形高高低低，林木错落有致。田埂边的山楂、核桃，果园里的苹果、黄梨，密密匝匝地结满了果实，有些差点就把树枝都给压断了。老乡递过一个刚摘的苹果，上面还布着白霜，咬一口，清脆钻心。
画了几幅油画写生，天就变暗了。晚饭后，村里主事的人领我们到教室，搭手把桌子一并。按理说，十月天气，又在山上，蚊子该不会那么凶了，没想到竟被蚊子折腾了一宿。刚要迷迷糊糊的做梦，似乎觉出身下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强着睁开眼皮，朦朦胧胧的，什么也没有。翻了身再想睡去，便又觉出那响动来。于是坐起身来，拿出主事给的手电四处一照，发现桌子下面蹲了七八个孩子，正捏着手指从桌子的缝隙往外掏书。看看表，早晨五点不到。可能是用功学生来上早自习了。连忙起床，把桌子凳子一一摆好。出了门没几步，就听到里面传来念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