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永太

涛声依旧(何治平)

<h1> </h1> <h1> 连江老师 </h1><h3> </h3><h3> 作者: 冯永太 </h3><h3> </h3><h3> 人老了,瞌睡少了,梦却多了起来。一日睡梦中,见到了四十多年前的连江老师,很是惊诧。</h3><h3> 连江老师姓钟,名连江,侗族汉子。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到湘西南山区时认识的,之后,我们又一同进入乡村民办教师队伍,共事相处三个多秋冬,算是老朋友了。</h3><h3> 在偏僻的山区农村,民办教师与公办教师是有差别的。把连江老师视为山寨里地地道的普通农民还更为确切些。这不仅是学历、专业知识的层差,还包括职业风格、素质修养、生存环境、生活习惯、以及社会地位等等都存在现实中的差异。好在我们正当年轻,思想单纯,没有过多的那种自贱卑微感,工作中始终保持着青年人那种朝气蓬勃的激情和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满面春风,浑身是劲践行在本职工作岗位上。</h3><h3> 连江老师高五尺,身材敦实,方显强壮。板寸发,四方脸,浓眉眼下横着一条黝黑的胡渣子,一眼望去,显得干练,精神锐气中又透出着几分老道,没有先生的书生气息与斯文,倒是使人感到有些威严,连调皮捣蛋的学生也惧怕他三分。</h3><h3> 我与连江老师萍水相逢,随缘见遇,他大我三岁。初到异地他乡,举目无亲,人地生疏,相处中,我欣然视他为兄长。那时,他已是有家室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相比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枪匹马,他的生活负担重多了。好在他性情开朗,平日里大家工作在一起相得益彰,课余后谈笑风生活跃有余,很少见他当人之面细诉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或埋三怨四的恩恩怨怨。听说家里有个贤惠能干的老婆,精打细算操持着一家老小的生计,小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到也还平淡如意。</h3><h3> 连江老师待人诚恳,为人随和,好交朋结友。记得我刚当民办教师不久,同来插队的两名知青一个招工,一个转点走了,生产队里只剩下我一个知青,其时,一股莫名的孤独感在我心底悄然升起,心头好似被蒙罩上一层郁闷的阴影,神情萎靡不振,失魂落魄。面人心事重重,郁郁寡欢,对未来期望的憧憬一下子变得无踪无影了。</h3><h3> 一个初冬的夜晚,他冒着冷冽的寒风轻轻地敲开我的门,怀揣着五个糍粑来给我尝尝,说是前晌生产队里分了糯谷,家里人想呷糍粑,就打了一点点。闻之,我惊奇不已,瞬间,一股料想不到的温馨暖流涌向我心中那个冰凉的角落,我接过那雪白油亮的糍粑,激动得语无伦次地连声客套着“ 请坐,请坐。”一边赶忙往火坛里添加柴火,拉他上坐烤火。那个晚上,我们对坐在呼呼炽燃的火苗旁,烤吃着香喷喷的糍粑,在侃侃而谈的闲聊中,听他讲述山寨里那远久又颇有传奇色彩的人文轶事。对于初入社会涉世未深的我,所闻的一切都令我感到十分陌生,又觉得特别新鲜,引我入胜。不仅增加了我对当地民俗风情的了解,也开阔了我认知社情的视角,更苏醒了我一颗孤零冷凉的心。</h3><h3> 在他的娓娓道来中,我察觉他最敬佩当队长的大哥,说他吃得苦,耐得劳,工作起来有魄力,遇到问题有方法,把队里方方面面管理得有条有理,得群众拥护,受领导器重。而且还是当地独一无二的狩猎能手,曾带领大伙打到过野猪。</h3><h3> 说到冬闲里参与大哥狩猎那些趣事时,连江老师十分来劲,话匣子一打开,满口滔滔不绝的话语滚滚而来。激情之处,语调变得激昂,音调也高了八度。得意中,还情不自禁地舞动着手势,带出点模仿动作加以渲染。当埋怨起他人时,吐着一口浓厚的方言,夹杂着我不完全听懂的俚语骂起了粗话,满脖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那是在一次跟踪围堵一只野山羊的猎狩中,一伙计的一泡臊尿引起嗅觉灵敏的野山羊闻风逃出了围捕圈,使得大伙一夜的辛苦奔波,满身汗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说起这件事,懊丧的神情还残留在他愤愤不平,大有没得到发泄不得遂意,不得收敛之中。看他那津津乐道,绘声绘色的兴奋描述,像一幅多彩的风情画卷吸引我格外入神,如一个神奇的故事,听得我那样有滋有味,动容我在神话般的意境里沉醉。无形中把我纷乱的沮丧心绪完全融化入他那充满生活乐趣的精神世界里,回味无穷。</h3><h3> 聊着,聊着,朦胧的月色裹着阴冷的微光悄悄爬上了树梢,夜已深沉。连江老师也急忙起身告辞,当我送他出门时,浩瀚的夜空稀疏地挂着几颗眨眼的行星,在遥远的天际里一亮一闪。黛青色山峦的浑浊暗影重重叠叠逶迤到远方,大地一片悄寂,静得如没了呼吸,唯有山涧里那潺潺流水的叮咚在轻轻不停地敲击着夜空的宁静。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冬夜的寒冷,一颗难以平静的心在翻来覆去中,久久难以入眠。</h3><h3> 最难忘的是那年秋天里,燥热湿闷。我腿上无形中起了个小红点,一不痛二不痒,也就没去在意它。过了几天,红点变大变硬,不痛,以为是蚊子咬的,会自然消失,还是没去搭理它。后来小红点开始肿胀并伴有压痛,我赶紧去找赤脚医生,说是毛囊发炎,打点青霉素消消炎就行了。两天后,仍不见好转,反而迅速肿成饭碗大的包,红肿,发热,胀痛,行走障碍。大家都为我着急了,知道是长了个疖子,就是没有好办法来疗理它。</h3><h3> 一天放学后,连江老师说:“ 我来试试看 。”话一落音,只见他跃身越过田垅,麻利攀上陡坎,从对面山里采来几种树叶,又到田坎上扯了几种草,在溪沟里洗净,拿回来切碎,一点一点塞入嘴里,也顾不及那些野草树叶难闻的异味与苦涩,皱眉闭眼地用牙齿反复嚼磨着,直到嚼磨成浆,才把那稠稠粘粘的渣液吐出敷在我的肿包上,中间留小圆圈不封闭。草药敷上后,顿时就感觉到凉爽爽的。如此反复,接连敷了几天,疼痛渐渐减轻,肿包慢慢变软,肿胀最后消失,正中间露出一小点淡黄色脓包,挑破挤出碗豆般大的脓点后,就自然结痂好了。说神奇,其实不神奇,药用对了,病就去了。</h3><h3> 后来,我为此找连江老师打破砂罐问到底,才知他为了我的治疗,背后里,虔诚地去讨教了好几个寨子挖草药的老者,把他们说的验方在心里琢磨了好几天,综合筛选几种草药来试试,没想到居然行之有效。在大家的一片褒扬声中,他诡异又神秘地谦笑着说:“百草皆药,百草皆药。”</h3><h3> 上山下乡的第六个年头,我被招工,就要回城了,大家为我来之不易的机遇既感到分外高兴,又觉得有点难分的惋惜,几朝朝夕和睦相处,难得朋友情谊悠长。然而,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辞行在即,连江老师连忙帮我买来木料,又召集三个老师拿出他们的看家手艺,利用放学后加班加点,锯的锯,刨的刨,赶紧为我打了几件时兴家具,至今,我还舍不得将它们改朝换代。</h3><h3> 时光荏苒,数度春秋。几回回魂牵梦回昔日蹉跎岁月,悠悠往事,历历在目。多年潜在心底里那份难以割舍的牵挂,无时无刻不在励动我心向往故地,重游当年。</h3><h3> 三年前,我怀着浓浓的思念,美好的夙愿,再返当年插队之地。当我兴致盎然,身临其境之中,放眼细细地搜寻记忆中岁月的斑驳时,所见所闻已物是人非,得知连江老师在早年转正后,还没到退休就病逝而去了。闻之噩耗,再也见不到挚友,五味杂陈涌上心头,人生的沧桑与流年,令我炽热的心遭淋瓢泼大雨,骤然凉了半载,我一时不知所措。震惊与难以置信的凶讯,即刻让我故地重游之兴戛然而止,哀伤的感受让我陷入惶惶惚惚里难能自拔,惘然若失。沉默中,我无可奈何地从心灵中悲凉扼腕长叹一声;岁月无情,人生苦短。</h3><h3> 夕阳初下,我怀着黯然的宿命之情,在忧伤与沮丧的心境中,忍着膝关节毛病的隐痛,沉步抬腿,踏着羊肠山道,一步一级爬上山岗那片墓地。迎面而来的山风轻拂摇曳着那一堆黄土上萋萋发黄的茅草,仿佛似见老朋友在向我点头示意,我立马振作精神,跨前几步,直立身板,环顾一眼四周苍莽起伏的群山,磅礴之势,逶迤天边。连江老师生前音容笑貌的浮影刹那间从我脑海里一掠而过,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稍稍之余,回过神来,两眼凄然紧紧地盯着那块低矮已被日月陈色了的墓碑,无言无语,默默沉沉,一动不动呆徛在那里。瞬时,失落的伤感与悲怆的哀思从我的心头涌出,泪水悄然地润湿了我的双眼,模糊了我的视野,脑壳里一片空茫,凝思良久,我低下头,庄重深情地朝它俯身三鞠躬。</h3><h3> 回眼眺望我依然深深眷恋的第二故乡,依旧的是那山,那水,那矗立在风雨中古朴百年的侗家吊脚楼......</h3><h3> </h3><h3> 作者;湖南邵阳市老三届(绥宁寨市)知青</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