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断魂路上女儿情。</h3><h3>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两天,5号上午雨停了,湿湿的空气在风的带动下变成了雨雾飘舞缠绕,青龙山郁郁葱葱,薄雾似轻纱沿上山的石阶漫卷而下,满山遍野的无数无名小花在早春二月里肆意绽放。此时,我的父母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我步履沉重地走在安葬父母的公墓石阶上,一步一年,拾阶而上。我的体温温暖着我的父母,父母的牵情在我行走的脚步下丝丝缕缕拂来,扯出我眼底的泪。</h3> <h3>我的母亲排行老大,在她的后面一连几个弟妹都夭折,姥爷说她命硬把她过寄给尼姑庵一个老尼,这才养住了一个弟一个妹。母亲过门没多久父亲就当兵走了。</h3><h3>父亲家祖传中医,父亲排行老六。父亲是在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当兵走的,可是爷爷坚持认为家景殷实有略懂治病的父亲当兵是母亲命硬所致,爷爷就把对父亲的气全部撒在母亲身上。</h3> <h3>母亲在夫家的日子不好过。父亲家是一个大家,兄弟八人加上父母,孩子二十几口人,做饭成了家中大事。爷爷立下规矩一家一天轮锅做饭。父亲走后母亲一人在家,母亲一个人要做二十几个人的饭还没人打下手不说,单单是合撖十几斤面就不易,一天饭做下来人差不多散架。后来爷爷说其它兄弟都是拖家带口,母亲一人闲,做饭就成了母亲生活的全部。母亲闲聊时告诉我,有一年全家染上伤寒,二十几口人全病倒,只有母亲一人没病,于是母亲忙前忙后地侍候,等全家人病好了,母亲却累倒了,家人怀疑母亲也患伤寒,没人敢来,在床上躺了二天,水米不打牙,母亲自己都以为抗不过去了,可第三天,母亲能硬撑起床了。母亲每每讲起这事,都会苦笑一下说自己命硬,阎王都不要。母亲说最难的不是这个,难的是父亲一走十几年没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对外还只能说父亲做药材生意去了。</h3><h3>后来大伯见母亲一人日子过得艰辛就把自己的二儿子过继给母亲,从此,母亲才感觉家里有了生机。</h3> <h3>1945年家乡解放,爷爷已过世,兄弟也分家过日子,因为爷爷的家境给母亲评成分带来麻烦。后来有人说老六家这十几年在原家没过好日子,她男人一去不知生死,就算下中农吧。</h3><h3>1950年的三月初,家里突然来了几位当兵的说是接母亲到父亲的部队去。经来人一说,才知道父亲已经是一位指挥员了。因此父亲的几个兄弟成分又喜剧般地改成了贫农。</h3><h3>母亲在成都苦等父亲三年多,54年父亲才从西藏回到成都。</h3> <h3>父亲性格内向,脾气温和,不多言语,但遇事喜欢琢磨且颇有主见。这样的性情,成就了父亲后来一步步从战士到指挥员。</h3><h3>父亲当兵的第二天就参加战斗,战斗结束,一同参军的八人只剩下父亲一人。父亲后来给我讲这段经历时说,刚上战场,年轻气盛,立功心切,不管是枪是炮都直着冲,不死才怪,有句话叫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步枪,这是当时的班长告诉他的话。</h3><h3>父亲说,有一次外出侦察,被日本鬼子抓住,父亲装聋哑人,被逼下粪池捞枪,半天下来没捞出枪,小鬼子顶不住熏天的臭气,在我父亲的屁股上蹿了一脚,滚蛋,父亲那一身的臭气成了他出城的通行证。</h3><h3>有一次战斗中,敌机来轰炸,指挥部里的人全部撤出,等父亲和警卫最后跑出时浓烟蔽日,尘土飞扬不见人影,父亲凭感觉跑向西边,轰炸结束,父亲和警卫从土里钻出,发现东边夷为平地,所有先出来的人在东边遇难。</h3><h3>父亲说自己活着是幸运,是无数战友和老百姓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他早已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活着,他的生命里凝聚了无人的梦想和追求。他没有理由伸手索要什么,没有理由不努力的工作。</h3><h3>父亲是一个非常念家的人,他在外十几年最挂牵的是我的母亲。只要有可能他都会给我母亲写信,可是因为战乱,父亲报平安的信,没有一封平安到过家。</h3> <h3>母亲身体不好,很晚才生的我。可能是因为先天不足吧,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特别容易拉肚子。母亲就亲手为我一针一线缝制了几个肚兜。还别说,穿上它之后很少拉肚子了。</h3><h3>在我很小的时候,过继来的哥哥因公牺牲,按老家的风俗继续过继大伯家孙子辈的到我家,母亲说自己命硬养不住儿子,把自己的闺女当成小子养就成。母亲的想法让我有了信马由繮的生活空间,当时大院里像我这个年龄段的九个孩子,除我一个女孩子外全是男孩子。七,八岁的年龄正是闯祸的时段,虽然我比他们小,但是为了能让他们收编我,我把大辫子盘上头帽子一戴,上树掏鸟窝的有我、把炊事班的猪放得满院跑的有我、用弹弓打碎别人家窗户的有我、翻墙到食堂偷东西吃的有我。</h3> <h3>接着告状的人踢破了我家的门槛,母亲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以前在父亲面前从来不说我不是的母亲,趁父亲出差回家,把我的罪行全部告诉了父亲。脾气温和的父亲没有打骂我,只是把我叫到书房狠狠地上了一课。我像你这么小的年龄已经可以在药铺里帮助大人抓药了,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还像个姑娘吗?</h3><h3>父亲为了收住我的野性,要求我每天早起背一小时的《汤头歌诀》什么"苏子降气橘半归,前胡桂朴草姜依,";什么"木香苍术易白术,调中益气畅脾神"背得好像自己说话都带中药味。</h3> <h3>父亲在战争中身体多次受伤留下后遗症,经常突然晕倒,每次发病送到医院都是下病危,母亲对父亲无微不至的关心在大院有口皆碑。母亲为了更好地照顾父亲放弃了工作,在家专职料理父亲的饮食起居。尽管这样,父亲只要出差回来,都会帮助母亲做一些家务活,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笑着推开父亲说,起开起开,笨手笨脚的别给我添乱,陪你闺女玩去。</h3><h3> </h3> <h3>文革时,因为父亲的问题,班上的同学可以任意欺负和嘲笑我,特别是坐在我后排的男生,把我的辫子系在他的课桌腿上,等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时,随着我疼痛的叫声发出怪笑,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休学回家。</h3> <h3>在如此艰难的生活下,父亲从来没放松我的学业,父亲常用毛泽东"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话来教诲我。父亲喜欢给我讲历史故事,陪我一起练书法,给我讲中外名著。他说;"别小看这些东西,它既可修身养性,也可增长学问"。有时候说到开心处父女两会捧腹大笑,每每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慌张地推开书房门,用手压着嘴唇嘘,不要命啦?然后用力拉上门。 </h3><h3> </h3> <h3>那段时光对于我们曾经聚少离多的家庭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可以和父母整天守在一起,母亲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面食,普普通通的白面馒头硬是让母亲做出了不同的花样来。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应有尽有。只有在三尺天地间,我才能从父亲的眼里,看到那如炬的火花,体会到父爱的深沉与伟大。只有这个时候,父亲就像换了个人,他那谆谆的教诲、风趣的语言、配以潇洒的动作,极力压低声音的滑稽像,令我捧腹,过去那个儒雅稳重、气度不凡的父亲又展现在我的眼前;深入浅出的讲解,循循善诱的教导,让我倘佯在知识的海洋,任思绪随父亲描绘的意境飞翔。一个讲得精彩、一个听得如痴,在我成了狗崽子的这段特殊日子里,我失去了一起玩耍的同学,却得到了平时难得的父爱,学习成了我最大的乐趣和伙伴。</h3> <h3>后来母亲患病,特别是病重期间,父亲时时陪伴在母亲身边,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虽然一语不发,但能从他们之间对视的眼光中看到彼此之间的浓浓爱意。母亲走了,带走了父亲的一切,父亲经常几个小时地伫立在母亲的遗像前发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一次,父亲又站在母亲的遗像前叫着我母亲的名字说话,我一气之下站在椅子上把母亲的遗像取下来,父亲用力从我手里拖过去,紧紧地搂在怀里像小孩一样蹲在地下嚎啕大哭,我把父亲扶起来抱进怀里等他平息后,把照片从他怀里拿走。</h3> <h3>去年父亲病重期间,唠叨最多的就是我母亲,声声叫着我母亲的名字说,老伴呀,让你等了我十八年,你好辛苦,这次不会让你等那么久了。</h3><h3>父母之间一生没有什么缠绵的感情表露,更没有惊天动地的情感故事供文人书写。可是他们从年轻时的分离到后来的相聚相守,用一生书写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谛。生不能同年同月,死亦同穴。</h3> <h3>我轻轻地把父母放入墓穴,大理石碑上父亲一身戎装,浩气长虹,母亲安静地靠在父亲的身边。父母为我操劳了几十年,今天总算可以躺下歇息。安葬好父母,刚才雾蔼的天空开始放晴,四周鸟儿啾啾,雨后的原野圣洁的绿意不忍触摸。</h3> <h3>我亲爱的父亲母亲我想告诉你们,我把你们葬在春天,想让拔节的万物,如天籁之音伴你们长眠;父亲母亲我想告诉你们,我把你们葬在春天,我想让你们的生命如绿草随春风生机盎然;父亲母亲我想告诉你们,我把你们葬在春天,让你们看着我和我的孩子是怎样随着春天的脚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春天。</h3> <h3>父亲母亲,肉体可以消灭,但精神却长存,你们没有留给我物质财产,但是,你们的坚韧、坚守、坚定、你们顺境时的淡定、逆境时的从容,你们的相互信任、相互支撑,相互包容,成为我人生的标杆。</h3><h3> </h3><h3>2011年4月5日清明于重庆</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