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的岳父张映礼</h3> <h1> 一</h1><h1><br></h1><h1> “滚！滚出这个院子去！”</h1><h1><br></h1><h1> 岳父气疯了，压根不管泰山姑爷这层至亲关系，一边骂着，一边把正在扫地的竹扫帚抡到了我的身上，口里面仍旧喋喋不休的骂着:“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婿，我不认识你！”</h1><h1><br></h1><h1> 我尴尬极了，手里拎着孝敬老岳父的十瓶啤酒，走也不是，进也不能，只是站在一进院门的地方，憨憨地笑着。</h1><h1><br></h1><h1> 幸亏我那慈祥的老岳母听见院里的吵嚷声，冲出屋门，一边嘟囔着埋怨着岳父，一边把我拉进屋去，沏茶拿烟，一边用宽心话宽慰着我那受了惊吓的心。</h1><h1><br></h1><h1> 我终于有了台阶下。</h1><h1><br></h1><h1> 午饭的时候，岳父没有再为难我，对着瓶子咕噜咕噜地喝着啤酒，“啧啧”地打着嗝儿，夸奖着“好酒！好酒！“岳父认为，一瓶啤酒下肚，能连着打四、五个饱嗝儿，就是好啤酒。</h1><h1><br></h1><h1> 也因此，在岳父喝完五瓶啤酒后，竟然让我到他的小屋内午休。岳父的小屋，就他一人住，安静，也凉快。</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三年，伏天。我还在县五金交电化工公司总经理的位上。那一年，岳父虚岁六十三。</h1><h1><br></h1><h1> 二</h1><h1><br></h1><h1> 其实，我的老岳父是个非常爽朗善良的人。我的岳父姓张，叫张映礼，“仁义礼智信”，岳父沾其一。在同门兄弟那儿大排行，岳父行老六，因此侄儿男女都喊他“六伯”。我的老岳父长得宽盘大脸，浓眉大眼，近一米七五的个头，熊膀蜂腰，很是男人。但我的岳父又慈眉善目，心肠特好，和常人打招呼，不笑不说话，很有人缘。有时我甚至都想，岳父年轻时，肯定是众多女孩日思夜想的偶像。岳父年轻时在县肉联厂当过工人。肉联厂，整日和各种肉类打交道，后来不幸染上了布氏杆菌病，整天好吃懒做晒太阳，人很是难受。岳父为了养病，为了他麾下的儿女们健康生存，橫下心弃工回乡务农了。布氏杆菌病，俗话也叫“懒汉病”，是肉联厂的一种职业病。得病后，病人眼球外凸，脖颈发粗，饭量异常的大，能吃不能动，浑身乏力，这在当时很让人害怕。</h1><h1><br></h1><h1> 岳父一生，哺育了五男三女八个孩子。岳父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泥瓦木工铁匠活儿，厨炊炒菜红白事儿，没有他不懂，没有他不会的。任何物件只要经他手一过，随后就能给你模仿个差不多。岳父的院子里，摆满了钩镰叉斧，大锤小锯，铁砧焊机，凡是修修补补用的家伙什，应有尽有。更有甚者，岳父竟然在院里准备了铁器热 处理的铁匠炉。村里面、街坊四邻有个什么东西要修理 ，车钳铆銲，准给你收拾的齐齐整整。正因为此，岳父手里积蓄了几千块钱，这在九十年代初，可是个不小的数字。岳父腰包见鼔，整天乐乐呵呵，精气神特别的好。</h1><h1><br></h1><h1> 也许是乐极生悲。岳父在一次干木工活儿时，电锯把右手五指锯掉了仨，就剩下了拇指和食指。伤势非常严重 。就医后，由于断指搁得时间太长，呈现了青紫色的症状，因此医生无奈的宣布不能再植。也因此岳父的右手从此成了两个手指头，干活儿生活都由此受到了极大的影响。</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二年初秋。那一年，我虚岁四十一，岳父六十二。</h1><h1><br></h1><h3> 我善良的岳父和慈祥的岳母h</h3> <h1> 三</h1><h1><br></h1><h1> 那一年，社会开始了膨胀，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在疯狂的置买摩托车。一时间，大街小巷、城市农村，到处见摩托车风驰电掣，年轻人坐在上面，有能耐的屁股后面再蹲个妞，个中滋味别提那个美啦！</h1><h1><br></h1><h1> 岳父也动心了。</h1><h1><br></h1><h1> 岳父爱赶集。岳父尤其爱带着酒和下酒菜去赶集，在集会上边喝边吃边看戏瞧热闹。岳父有能耐，手艺精，事情多，态度好，他的手受伤后仍不休息，邻村上下，谁家红白喜事，盖房修理，只要相邀，岳父从不会驳人家面子，是一定要去的。岳父已过花甲之年，腿脚大不如从前了，上下自行车愈觉费力，来回骑几十里地的自行车感觉得特别地累。因此，岳父有一千条理由想要买辆摩托车。“年轻人骑快的，250，125，腿脚灵便。我老了，就骑个慢的吧，70、80那样的嘉陵车买一辆就行。”岳父说。岳父想得很单纯，他以为70、80嘉陵牌摩托车就是慢行车。岳父没有接触过70、80摩托车，在他的想象中，这两款车大概就像现在的老年代步车似的，倘或比自行车稍微快点也未可知，反正能跑路、又不用人出力，是岳父最大的奢望。</h1><h1><br></h1><h1> 岳父自然的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一、我那时是县五交化公司总经理，人脉广，关系多，最起码能花钱买个货真价实。二、我是岳父的大姑爷，上面除了一个兄哥外，岳父麾下就只有我为大了。况且我多年在外工作，见多识广，绝不会给岳父在这事上掉链子。于是岳父先不断地给我吹风，到后来正式给我下达了任务，必须完成，不容置疑。70、80让我看着买，只要是“嘉陵”就行。</h1><h1><br></h1><h1> 后来没几天，岳父怕我经济上尴尬，又亲自跑到我单位，给我送了两千块钱，说是不够了再问他要。</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三年夏。年成不错，大家多少都有些收入。那一年，岳父虚岁六十三。</h1><h1><br></h1><h1> 四</h1><h1><br></h1><h1> 岳父决定要买摩托车了 ，而且这光荣的任务义不容辞的落在了我的肩上。</h1><h1><br></h1><h1> 可我发愁啦！</h1><h1><br></h1><h1> 别的不说，什么岳父年龄大了，什么岳父没有驾驶经验了，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什么都不说。唯一发愁的是岳父右手只有两个手指，而右手恰恰是开摩托车的关键的关键。这下把我为难住了。我靠！这怎么办?其实从岳父一开始吹风，我就担心上了。如果岳父没有这残疾，孝敬泰山大人那真是份内的事。可如今该怎么办啊？</h1><h1><br></h1><h1> 我没有了主意。买吧，我又怕因为这个摩托车伤害了我慈祥而又尊敬的岳父大人的性命。不说别的，就是不大不小的再给他老人家一次伤害，我都心疼不起。不买吧，那是老泰山、我的岳父大人啊，将来好说不好听: 还能靠你什么?买个摩托车都指不上，还能靠你什么?还什么什么总经理哩，别给人炫耀啦，丢人！这事，逮谁谁能不烦人?而且况且，岳父要买摩托车，那只是他一人私自的决定，根本就没和他麾下的儿女们商量，更别说征求儿女们的意见了。这样，我精神上的负担就更大了。没辙。无奈。我只好回家请示我们家的家长——我岳父的大千金——我的老婆。老婆凝着眉耐心地听完我的陈诉和担心，淡淡地说了句:“不买。”我说:“不买?行么？”妻说:“给他拖着，拖两天再说。”我说:“那将来爸爸怪罪下来怎么办?”妻说:“到时候再说。”奉妻的懿旨，我就把这事给拖了下来，且一拖就拖了三个月。</h1><h1><br></h1><h1> 三个月后，想不起来为了啥事，和妻、孩子一块儿回岳父家。妻和孩子先进院子，找我那慈祥的老岳母嘘寒问暖去了。我后进院门，见岳父正在打扫院落，刚想搭话，岳父就劈头盖脸的朝我下了一阵雷阵雨夹带着冰雹，也就是文章开头那一节场面。妻呢，连屋门都没敢出，任凭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淋雨挨雹。真的要感谢我那慈祥的岳母，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收场。</h1><h1><br></h1><h1> 午饭后，我怎么琢磨着都不是个事。于是，我只好邀齐了兄哥兄嫂内弟内弟妹姨妹挑担还有我的老岳母一干人等，严肃的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专题研究岳父买摩托车一事，会议最后一致决议:买。否则翁婿至亲都没可能做了。但是有一点，尽量买慢速的，最好是比自行车快那么一点点更好。</h1><h1><br></h1><h1> 作这个决议的会议是一九九三年的秋，那一年，岳父虚岁仍然是六十三。</h1><h1><br></h1><h1><br></h1><h3> 我和我慈祥善良的老岳父 （此照片为我儿子十三岁的作品，傻瓜相机拍摄）</h3> <h1> 五</h1><h1><br></h1><h1> 其实买辆摩托车，对我这个五交化系统三级站的掌门人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我只是利用开商品展销会的机会，给省级站的部门经理打了个招呼，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便推到了我的面前。这是一辆50型慢速摩托车，两千三，除去岳父给我的两千元，等于我掏了三百快钱的腰包。这辆车的牌子记不清了，全车流线型，烤漆锃亮。最大的亮点是只有两个档位，一个前进档，一个倒车档，车速最多跑四十迈，一般来说主靠油门控制车速。对于这款车型、车速，款式及各种性能，我很是满意。车从省城拉回来后，我找人调试好了各个环节，并进行了半个月试驾磨合，才把车给岳父送了回去。忙了多日子，又贴了三百块钱，车到家，终于圆了岳父的摩托车梦，岳父再怎么也得三个碟子两盘肉夸奖招待我这有功之人。</h1><h1><br></h1><h1> 我想得太美了。</h1><h1><br></h1><h1> 车到家，岳父一看不是70、80，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搁那儿吧”。然后再无下文。我又一次尴尬了，尽管我把这种型号的车的优点描得天花乱坠。岳父也兴趣不高，我尴尬的简直有点无地自容。多亏兄哥兄嫂打圆场:“这车好，这车好！不快不慢，保证安全。样子也好看，真不赖。”四内弟也帮腔:“行喽，这么好的车，这下不用再累人啦。”午饭，四内弟直劝酒:“喝吧姐夫，多喝点。别看老人家不高兴，过几天就好啦。”</h1><h1><br></h1><h1> 兄哥和内弟的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从此一直窝着个事，在岳父的面前，再也没有过挺胸抬头收小腹，只剩下了憨憨的对着岳父傻笑。</h1><h1><br></h1><h1> 我最怕岳父对我有了误解:怎么?怕花你的钱，弄个50车糊弄我。</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三年，秋末。那一年，我虚岁四十二，岳父虚岁六十三。</h1><h1><br></h1><h1> 六</h1><h1><br></h1><h1> 果然如我的四内弟所言，没过多久，我的老岳父便骑着那辆50摩托车去邻村上下干活，赶集，看热闹。车把上吊着一个帆布兜，里面装着他酒和下酒菜。岳父逢人便嚷嚷:“这是大女婿给买得车，便宜，省油，跑得快，美着呢！”</h1><h1><br></h1><h1> 不过得确，好质量的50车在当时市面上就是很紧俏，没关系你还就是买不着。更何况，那辆车的价格是省公司的进货价。</h1><h1><br></h1><h1> 后来，又过了几个月，局里换了局长。新任的局长不熟，我隐隐地领略到了危机感。再后来，我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新任局长突然宣布免去一切职务，而且要立马和新来的掌门人交接。早晨八点，我还是总经理。上午九点不到，我便变成了一介布衣。再后来，我在家奉命等候局里重新安排，新来的总经理借口我离岗不上班，停发了我的工资。</h1><h1><br></h1><h1> 没辙。为了生存下去，我只好远赴外地，为一家私企打工。</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四年，我虚岁四十三。</h1><h1><br></h1><h3> 我岳父的大千金</h3> <h1> 七</h1><h1><br></h1><h1> “姐夫，出大事了。”电话里，我的二姨妹呜咽着对我说:“爸爸出车祸了，人没了。……。我们经过努力争取，对方通过交警队，最多只给九千块钱的补偿。我们也没办法了，你快回来吧。”</h1><h1><br></h1><h1>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大了。其时我和我们办事处的朋友们正在吃晚饭。听完电话，我撂下了饭碗，银行里取钱，回到家瞎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直奔火车站。一千二百里地，在火车上站了多半宿又坐了半宿半上午，终于在上午十点钟前，赶回了岳父的院门。</h1><h1><br></h1><h1> 随后，我把车祸的来龙去脉向主办此事的二姨妹、妹夫及家人们彻底了解了个清楚。原来，是个现役军人，私开了辆地方的面包车办事，结果，在路过一个村庄的“丁”子路口时，由于处理不当，撞倒了正好骑着50摩托车从路口左转弯上公路的岳父。岳父倒在路边时，除了有骨折情况外，人还基本清醒。巧合的是面包车上的一块碎玻璃正好嵌在了岳父的颈动脉血管上，割断了血管，鲜血从颈动脉喷射而出，直到全身的血液流干放尽，我的岳父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人世。我的老岳父，你去世的好冤啊！</h1><h1><br></h1><h1> 岳父瞬间而去了。而事情蹊跷的是:肇事一方的有关人员，通过交警部门裁定，只赔付九千块钱的丧葬费。尽管我的二姨妹夫和二姨妹费了若大的气力，据理力争，但还是没有改变处理结果的余地。</h1><h1><br></h1><h1> 事情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之。我和二姨妹夫、二姨妹等家人认真分析了情况，不断地找对方协商，历时四十余天，最后终于打动了对方 ，通过交警部门认定，最后以两万八千元的赔付，作了最后了断。</h1><h1><br></h1><h1> 那一年，是一九九五年。车祸发生于农历七月。那一年，岳父虚岁六十五。</h1><h1><br></h1><h1> 八</h1><h1><br></h1><h1> 我的老岳父，一辈子慈祥善良，是一个极具热心肠的老人。我的老岳父，一辈子手艺颇广，干啥啥都像个样，是一个颇有生存技能的老人。因为那场可恶的车祸，早早失去了他那宝贵的生命。每每想起这件事，常常禁不住潸然泪下。</h1><h1><br></h1><h1> 老岳父去世后，我的心常常感到十分的内疚。假如，我要是顶着被臭骂一顿的境遇，就是不给他置买那辆50摩托车，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塌瓜子的悲惨之事发生。假如，我敢于顶着被岳父暴打一顿的压力，就是不给他置买那辆50摩托车，也许岳父现在还健健康康的享受着天伦之乐。假如，我要有那么一丁点敢于担当……遗憾的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假如。</h1><h1><br></h1><h1> 这件事缠绕了我几十年了，每每想起此事，我的内心就隐隐发痛。</h1><h1><br></h1><h1> 今年，我虚岁六十八了。假如，岳父还活着，他老人家虚岁也该八十九的高寿了。儿孙绕膝，子嗣满堂，幸福美满的生活，抱孙携外孙的天伦之乐，一定是我那慈祥善良的老岳父的终生梦想。</h1><h1><br></h1><h1> 又一个清明节到了，我真的很想念我的老岳父。写了此小小的短文，纪念我那慈祥、善良、热情、多才多艺的老岳父。岳父大人，在天堂，你可安详?</h1><h1><br></h1><h1> 衷心地祝愿岳父在天堂吉祥，安康！</h1><h1><br></h1><h3> 岳父、岳母及他们的儿孙们j</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