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底层奔跑的人们

绿荷红菡萏

可以加分的志愿者

　　周日下午，步行至十字路口等红灯，停在斑马线外，尖锐的哨子声响起，一位三十多岁，身穿荧光黄绿色背心，手里挥舞着写着“宁停三分，不抢一秒”的小红旗，头戴小红帽的女人，拦住了正在缓缓停下的电动车。

举头望去，十字路口四个方向都有同样穿着打扮的人在挥舞小旗。我知道，他们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地志愿者，利用下班时间做义务服务，一次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换算成积分，用在他们的孩子，义务教育阶段，上本地学校时的入学申请中的加分项。

几秒的时间，路口已经聚了几辆车，有自行车，三轮电动车，两轮电动车，还有汽车。其中一个大电动三轮车刹车晚，稍稍冲过了斑马线，那吹哨子的女人再次吹响了哨子。

人群中开始有人开口了：“也不知道要他们在这儿有什么用，又不是交警，来冒充交警，过过瘾”。有人在吃吃地笑，有人开始解释：“给小孩上学加分用的，没有好处谁高兴来？”

大家的七嘴八舌，没有影响到那个女人，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仿佛人们的谈论与她毫无相关，终于，换绿灯了，所有等待的人都蜂拥着离开了，只有那个女人坚毅地立在那里，准备迎接新的一波人潮。

　　到家后，我依然难忘那个女人坚韧的表情，该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让她走上街头，又是什么力量，让她忍受那样的风凉话依然坚持着。

很简单，为了孩子能留在身边，也为了孩子能有和本地孩子一样的教育机会。

我理解她，是因为在我身边有太多这样的人。他们只要为人父母，就会变得无所不能。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任何恶劣的环境都不会吓退他们。他们的生命和野草一样坚韧！

　　不想让孩子留守，那就拼命奔跑

　　我们这个镇的特色就是民营企业多，不但有一个上市的知名品牌纺织企业，还有外资企业。所以吸引着无数来自外地的工人来这里发展。

有了大批人员的涌入，自然也带动了各行各业的繁荣。当你走在街上，随处可见外地人。开店的老板，进店消费的，马路上送快递的，美团外卖小哥，搞建筑装潢的工人，开车的司机和坐车的乘客，发型特别前卫的美容美发从业人员，开饭店小吃店的，还有躲着城管的小贩……总之，凡是底层该存在的，都有。我也身处他们其中。

所以我的顾客群体中，就包括上面说的，各行各业的人们，他们中最大的群体，是企业工人，他们大多上十二个小时，工资可观，但人会很辛苦。

他们一般会在孩子能上幼儿园的时候才把孩子带来，然后，夫妻俩会让其中一个，（通常是妈妈）改成常日班，或者找个零散的，相对自由的活干，工资少些。主要是方便接送孩子上放学，以及保证节假日孩子的日常起居和有人监管。

　　举一个有代表性的例子吧，我有一个女性朋友，她有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儿子，和一个幼儿园中班的女儿，她为了照顾两个孩子，在棉纺厂找了一个计件的活，原因依然是，时间相对自由些。

她每次出现的日常画风是这样的：头发松散地挽在脑后，缺乏梳理，凌乱不堪，近看的话，发丝上粘着一层又细又密的白色纤维毛球。她推着一辆自行车，车上坐着年幼的女儿，儿子则有时手拿玩具枪，有时戴着孙悟空的面具，边走边摆出各种武打造型动作，口中还自带音效，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以配合他的动作。

而此时他们的母亲，总是扯着嗓子，一边质问儿子在马路上能不能消停点，一边哄着应对女儿一路上，不断看到什么就想要买什么的各种要求。

　　每周一到周五，她要准时接送孩子们上学放学。周六周日就把孩子们带到厂里去，孩子们该写作业的写作业，该玩的玩，精力旺盛想打架了就互掐一下表演一下拳武行。再大呼小叫地轮番上阵地跟妈妈告状。等到下班时，筋疲力尽的妈妈，再用自行车把精力消耗得差不多的俩孩子带回来。

　　每次，都会被她面对这种鸡飞狗跳的情景时，表现出来的见招拆招的机智感动，她总是一边嘴里说着烦死了，最后却又笑着尽量满足了孩子们的小小愿望。也许，每个在做了妈妈后的女人，都是十八般武艺皆无师自通，在生活的大潮中练就了一身的独门绝技吧。

你若仔细看，她其实是个美人，大眼睛，双眼皮，鹅蛋脸，不胖不瘦，身材不错。只是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生计和孩子们身上，顾不上自己。

　　记得有次，我跟她聊到她长相的漂亮，她哈哈笑着：漂亮的事暂时不放在心上啰，眼下，最大的愿望就是，等两个孩子再稍大些，她就可以找一份稳定的，工资相对高点的工作。可以多赚点钱了。不过现在也挺好，因为相比前几年，现在的孩子们要好带很多了。现在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好了。想想以后的幸福，心里就觉得开心。说完就一脸满足的笑。

她的笑感染了我，一个阳光乐观，充满希望地活着的人，浑身总是散发着某种特殊的吸引力的，让人心生崇敬。

其实她的情况，还不如那些指挥交通的外地志愿者，她连做志愿者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志愿者。也因此，她的两个孩子，上的都是民工子弟学校，因为她的积分不够。本地公办学校上不了。但她对于处境的艰难，反应却是不抱怨，不灰心，不和别人作无谓的攀比，尽自己最大努力地活着。

我并没有贬低民工子弟学校的意思。正好相反，从某种意义来说，或许应该感谢那学校，正是有了这学校的存在，才让许许多多跟她孩子的境况类似的孩子们，在需要父母陪伴的年纪，不至于在老家留守。

而她在她的生活里也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虽然，最终会因为起点的高低不同，永远也达不到别人的高度，但她的人生是同样精彩的，丝毫不逊于任何人的。

也许，会有人说，父母的格局，眼光会影响孩子的前途，底层的我们，确实是不具备这些的。但我认为，与其因焦虑身处底层的命运，把压力转加给孩子，疯狂地强逼着不擅长读书的孩子，通过学习去突破阶层，还不如充满希望，活好自己的每个当下，先过好自己的人生，来得更为重要。

因为，活好自己的当下，拼尽全力的努力，哪怕是低到尘埃的生命，也是值得尊敬，和值得孩子效仿的。

活着就要奔跑

　　还有一个典型，男性，年纪四十多岁，他在工地上上班，劳动强度很大，常年的户外作业，让他的皮肤较常人黑了许多，无论酷暑还是严冬都要坚持干。因为有两个儿子，需要在老家盖两套房子，所以每天，他从工地下班后，再拉着三轮车在人多的地方卖烤面筋，炸肉串之类的小吃。

我经常看到他躲避城管，拉着车子，东躲西藏，他也是特别的开朗，特别能聊，聊他跟城管的斗智斗勇，聊他的顾客如何精明，导致他，不赚钱的烤面筋比赚钱的肉串好卖，聊他刚刚完工的大儿子的三层小楼，和即将开工的小儿子的别墅……

他在日常的生活中，也许是刻意的，将烦恼放在很小的空间里，不让它壮大，而将开心和希望无限地放大，从而让积极正面的能量主宰他的生活。这样活着，即便身体是辛苦的，心也不会太苦。

因为谁的人生都不容易。在生活面前，人人平等。困境是人人都会面临，无论你在哪个阶层。唯有乐观而努力地活着，才是应对一地鸡毛的人生，最好的心态。

底层的土豪也辛苦

　　当然他们中也有土豪，比如有一对拥有几辆大货车，专门给工地上拉石头，兼拆房子的夫妇，他们辛苦了二十年后，在老家拥有几套别墅，本地也有几套房产。夫妇俩待人谦和，吃苦耐劳。

老板娘的手伸出来，你就会体会到她这用二十年青春打拼得来的成果是多么的不容易，那是比男人更粗糙的双手，一条条裂口布满整个手掌。当她的手触碰到你的手，就如同一块砂纸擦在你的手上一般的粗糙触感。

我曾经问她，生意那么大，赚了钱，为什么自己还要干，可以请人代劳。她的回答是，多叫一个人，就多出一份钱，能省就省点吧。自己孩子多，负担重。又是一个为了孩子，在底层拼命奔跑的人。

致敬活着的每个人

　　说他们是为了孩子在底层奔跑，可能不够准确，似乎也不光是为了孩子。是为了一日三餐的温饱生存？是为了自己越来越好的日子？还是为了不让自己输给别人？……

或者，只是为了活着。因为即便只是为了活着，也是需要拼尽全力地奔跑的。

活着本身就是值得尊敬的，生命本身就是令人敬畏的！

致敬所有在底层，心怀希望，拼命奔跑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