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母亲

真好

<h3>  母亲过世十五年了。多次提笔想写篇文章纪念母亲,总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下笔。企业破产下岗后,为全家人的生计忙碌,难得有从容的时间梳理往事。退休后,该忙的也忙完了,拿起笔坐下来,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却被往事冲激得心潮澎湃,无法控制情感,呆滞地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眼眶满含着泪花……。</h3><h3> 我的母亲熊转香,诞生于1911年7月18日,逝世于1992年12月2日,享年81岁。</h3> <h3>  母亲出生在南昌县的一个小乡村。据说,那里的熊氏家族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在历朝历代都出过不少达官贵人,就是现代也有不少在职、退休的军政官员和科学家、教授等大人物。可是,母亲却与大家闺秀无缘。小时候听母亲说,阿婆家很穷,无钱供她上学,又担心没钱置办嫁妆,很小就把她送给我的父亲为妻。母亲虽然不会琴棋书画,依然传承了家族的良好教养。她天资聪颖,裁剪缝纫、针线剌绣等一应女工及家务活,做的又快又好。母亲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她亲手做的,尢其是士令蓝布斜襟衫,裁剪合体,手工缝制的针脚匀称,线缝顺溜,配上蜻蜓头盘扣,穿在身上贴身、挺括、典雅而又朴素。</h3> 母亲为人忠厚、热情、善良、大方,乐干助人。有一年夏天,我在赣州偶遇一位女孩,听说她家曾在大吉山呆过,他乡遇大吉山人,自然聊得格外亲热,没想到,我们还是同一个村子的老乡。第二天,她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带只鸡找到我家,要感谢我的母亲……。原来,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个寒冷的冬天,老乡大哥要离开大吉山,调到贵州汞矿工作,临走前来告别,我的母亲发现他女孩连棉衣裤都没有,冻得直流鼻涕,赶紧上街买回棉花和布,连夜赶做好一套棉祆棉裤,第二天一早又送到车队,亲自给即将离开的女孩穿好。“看着李伯娘熬夜熬得通红的双眼,想到平时对我们的热心关照和帮助,我们夫妻俩都感动的哭了”,老乡大哥感叹地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家,却再也见不着李伯娘了……”,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了出来。<div>  母亲一生生育了四男三女。母亲说,在赣州躲日本鬼子那几年,是我们家最穷困聊倒的时候,两个男孩因没钱治病夭折了,一个女孩才八个月就送给了乡下人,全家人还没缓过气来,已经四十一岁,身体极度虚弱的母亲又生下了我这个“老鼠”般大小的早产儿,亲邻们都说这孩子养不大,母亲偏偏不信这个邪。那时候迷信贱人有贱命,给我取了个女娃的名字,还亲自沿街乞讨,用百家米换银子,打把长命锁挂在我脖子上,希望我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成长。小时候,我体质很差,病痛很多。记得六七岁时,我得了百日咳,稍为动动就喘,一喘就咳,咳得嘶声裂肺,支气管都裂了,吐出的痰带着血絲。那时候,矿职工医院在家属区设有诊所,不到两百米的路程,我不知道要停下多少次,蹲在路边咳、喘,身体瘦弱的母亲只好背着我去看病。医生说,这孩子咳得太利害、太久了,光吃药不行,还要加强营养,补补气血润润肺。当时一家人全靠父亲三十多元工资,经济非常困难。为了给我治病,母亲除了操持家务,照护我,还要去打另工,没日没夜、不辞劳累地挣钱。那个年代物资紧缺,很多东西凭票供应,母亲就想方设法托人去买,找别人换,亲自到野外去挖草根,爬上树去摘枇杷叶,变着法子做些枇杷叶、丝茅根、冰糖雪梨汤,甚至是肉饼白参、莲子白木耳羹给我吃。母亲不知道花费多少心血和劳苦,煎熬了大半年,终于治好了我的病,我的身体也逐渐强壮起来。可是,四十多岁的母亲却过早地衰老了。我找到当时的一张全家合影,照片上全家人都瘦,可母亲比谁都更瘦,脸上几乎没有肉,疲惫的眼神带着些许忧愁,憔悴的身子弱得风都能吹倒。母亲却凭着顽强的意志,依然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关爱照护着家里的每一个成员。</div> <h3><font color="#010101">  母亲是个传统的女性,一辈子勤勤恳恳地操持家务,无怨无悔地相夫教子。母亲常说,一个家、一家人在外人眼中的形象,体现了女主人的治家能力。小时候家里的住房狭小,母亲却收拾得非常整洁;衣服是小的捡大的穿,虽然破旧,却清洗的干干净净,缝补的一一贴贴。父亲爱穿白色的底衣,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即使穿了八九年,衣领袖口补了又换,那颜色洗得照样洁白如新。受母亲的影响下,我们几姊妹都养成了爱惜物品、讲究整洁的好习惯。三姐在贫困时送给了赣州近郊的乡下人家,这是母亲心中永远的内疚。我曾多次听三姐说,村里的邻居告诉她,养母抱走她后,母亲非常舍不得,三天两头就带些东西,迈着小脚步行十多里路,到乡下看她。母亲说,那时家里太穷,只想给三姐找条活路。开始,生怕养父母对她不好,母亲总要从全家人的牙缝里摳出点钱,买些东西去看她。后来,全家人随父亲迁到了大吉山,距离远了,不方便去看望她,心却一直牵挂着乡下囡子。上世纪六十年代,有一次父亲出差要经过赣州,母亲再三叮嘱一定要去看看乡下囡子。平时一惯循规守纪的父亲,冒着挨批评受处分的危险,专程去赣州乡下的三姐家呆了一天,不善言语的父亲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养父母,把三姐带回大吉山,跟父母亲一起生活了一年。母亲生前经常教育我们几姊妹,有机会就要去看看乡下囡子,多走动走动,不要断了血脉亲情。 </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font></h3> <h3>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那么慈祥和蔼,从来不发脾气。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跟着母亲的时间最长。小时候,母亲洗衣服是用木头的大腿盆,我没什么东西玩,常常蹲在脚盆边戏水,母亲并不赶我走,还翻出块手帕,教我洗衣服。邻居笑我“男孩子做女人的事”,母亲却开明的鼓励我:“新社会男女平等,家务事男女都要干”,还手把手教我如何打肥皂、搓手帕,教育我“干活要舍得下力气,下力气要懂得用巧劲”。母亲教我扫地,拿着条帚说,“扫地先要看清楚,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然后一条帚压一条帚地扫”。母亲带我去开荒种菜、上山砍柴,教导我“人不怕穷,就怕懒”, “天上不会掉现饼,就是会掉,也要起得早才捡得到”。 那时我还小,那会真学做家务,呆不了多久就跑出去玩,母亲也不阻拦,只是交待说“别跑远了”、“别跟人家打架”,等我玩累了、玩腻了,再次回来,母亲又抓住机会,不厌其烦地对我进行教育。我小时候没有什么另食吃,煮饭时就爱泡在厨房帮母亲烧火,看着我笨拙的往灶里塞柴却烧不旺火,母亲蹲下身子,拿起火钳,把灶中心的柴堆掏空,“扑哧”一声,火苗立马就窜起来了,母亲说:“火要空心,人要忠心”。当然,母亲也不会忘记我来厨房的初心,每次炒好菜,总会用锅铲角撩起一小撮,让我“尝尝盐味”。有时候,趁母亲不注意,我偷偷地用手抓点菜往嘴里塞,母亲也不责骂,反而心痛的说“别这么猴急,要是烫着了、噎着了怎么办”。 长期耳濡目染母亲的身行影响和喋喋不休的耐心教导,让我终身受益匪浅。从上学后第一次轮值日扫地,到下放在农村洗衣服、洗被子,甚至是干农活,都没能难倒我,一上手就会,那些为人诚信、做事认真、勤劳致富等良好家风,更是成为我人生旅途的座右铭。</h3> <h3> 母亲没有文化,却非常重视孩子的学习。我读小学时,和父母共住一屋,屋里摆着一大一小两张床,小床旁的方桌既是餐桌又是母亲的工作台和我的课桌,一只15支光的白织灯用绳子牵着,吊在方桌中央。每天晚餐后,母亲收拾好碗筷,擦干净桌子,从一只陈旧的藤漆篓里拿出针线活,同时又吆喝我“赶快做作业”。母亲把靠床的半边桌面留给我,她坐的条橙把我堵在里面,沒有母亲放行,我是逃不走的。有时,看着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戴着枣红框的老花睛,拿针的右手一会儿向上扬,一会儿向下拉,认真地做着针线活,不免心中遐想万千;有时,我玩性依浓,身在书桌边,心却想着其他事。这时,母亲扬起拿针的手,便会及时的拐个弯,轻轻地在我手背扎一下。“唉哟”我还没喊完,就听到母亲轻声喝道“别发呆,好好做作业!”我狡辩 “做完了”,母亲就要我念给她听:“写完作业要检查,念一遍就可以检查做得对不对”。母亲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心算却特别厉害,又快又不会出差错。小时候我自认为数学学得不错,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可每次跟母亲去买菜,算起帐来,总是没有母亲来得快,我问母亲有什么决窍,母亲微笑着说:“算多了,熟能生巧。”</h3> <h3> 杨绛老先生在她的《一百岁感言》中说:“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也许人真能预感死亡。1991年国庆前夕,母亲跟我说:“我们都老了,你爸爸想回南昌。”父亲的身体己经很虚弱了,叶落归根,我理解。哥哥住在南昌市中心,离医院也近,我跟他商量,兄嫂满口答应,马上铺好床位,催父母赶紧过去。国庆过后,我租了个救护车,把父母送到南昌。不到一个月,父亲仙逝了。大姐住在南昌一所大学,住宅不宽畅,学校院子很大,绿化很好,为了给母亲换个环境,改善改善心情,大姐把母亲接到她家。做儿女的都想尽自巳的能力,孝敬和照扶顾好母亲的晚年生活,我也很放心。那时,全国经济形势下滑,很多企业已经陷入困境,有的甚至发不出工资。大姐来信说,听到大吉山不能按时发工资,母亲非常担心。不久又来信说母亲想你们,想到大吉山来。年底工作较多,我让大姐告诉母亲,我打算去南昌过年,与母亲、哥姐团聚后再带母亲回大吉山。没想到,却接到大姐拍来的电报:“母亲于12 月2日清晨过世”。惊天噩耗,天塌了,地陷了!我后悔莫及,怎么就理解不了母亲的心思,没有及时赶到南昌,陪母亲走过最后的时光!大姐说,母亲逝世前个把月,总是嗦嗦叨叨地念叨着儿女们,担心这个的家庭,记挂那个的身体,又说对不住送给乡下的三姐……。12月1号晚上,母亲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早早地上床睡了,第二天早晨就再也没有醒来。我亲爱的母亲,一辈子就是这样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全心全意地为儿女,就是死也不愿给儿女添加任何麻烦。记得军旅作家刘声东在《妈妈》的祭文中写到:“苦日子过完了,妈妈却老了,好日子开始了,妈妈却走了”。我亲爱的母亲也是这样命苦,在八十一年的生命里,她历尽贫困和艰辛,在好日子就要到来之际,却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h3> <h3><br></h3><div> 几十年来,母亲对儿女的爱象群山那样厚重而充实,象春雨那样温柔而细腻;象白玉那样晶莹而无暇;象蓝天那样清爽而无边。母亲的身躯虽然离我们而去了,母亲的爱和母亲的音容却永远留在我们心中。我相信,在天堂那个遥远的地方,母亲一定能感知到我们对她深深的思念;我相信,在天堂那个遥远的地方,母亲依然爱着我们,一定会保佑她的儿女世代繁荣昌盛。</div><div> </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 2017年12月2日初稿于赣州华府</div><div> 2018年4月2日完稿于深圳鑫茂</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