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郭感悟散文｜野孩子，木槿花

我本蓬蒿人

　　不知什么时候，楼下的那株木槿树发芽了。

等我发现的时候，那灰白中透绿的枝条上已爬满了一层层的嫩芽，像刚刚脱离蛰伏而出来晒太阳的一团一团毛毛虫。在这枝条的顶端，青青的嫩枝也在悄悄萌发。春天已经在悄悄打扮着它。

我慢慢地，轻轻地，像走近一个熟睡的孩子，怕惊扰了它似的，走近了它。这株生长在两栋高楼之间花园里的木槿树，是很少能见到太阳的真容的，只有在下午，从高处玻璃上反射过来的那些阳光，才能给它带来片刻的欢娱。那绿色的片片嫩芽，因着片刻的阳光，显出透明而镂空的样子。生命的渴望，对于它来说，是如此的充满诱惑。

虽然它还未高及我的肩膀，却已经让我欣喜若狂了。

因为它可是我亲手栽植的呀。

谁曾想到，这株木槿树却是我将错就错、移花接木的结果。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初春，我经过北马道，一堆堆含苞欲放的小树苗吸引了我的目光。那一堆堆小树苗，有着浅绿色的枝条，或者是淡紫色的吧。那些宛若初生婴儿水嫩嫩的枝条上面，一粒粒红豆大小的花蕾，让我忍不住蹲下去，轻轻地抚摸着它们。一边的花农，或者应该是小贩，看出了我的心思，拿出一个个美丽的图片，仔细地告诉我哪些树苗能开出什么样的花儿。

在他诗情画意般的描述中，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层层的花开烂漫。

似乎因为他的天花乱坠，似乎更因为我的浮想联翩，我毫不犹豫买下了两大堆水仙、一株含苞待放的梅花。

因为这，我又拐到中大街，专门买了一些花盆。我在心里期待着，我的这些花儿即将盛开在阳台之上，给我带来无尽的喜悦。

然而，我的憧憬却在一点点破灭了。当我在阳台上忙得不亦乐乎栽花种草时，妻子忽然就泼过来一句话：“就你这傻子会上当，从大街上买的这些花树苗大部分都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眼看着它们都是含苞待放的呀。

　　我的水仙，那白白的蒜头似的果实上，鸡舌样的嫩芽一点点变大了变高了，一直等到早都过了水仙花开的春天，却依旧没有开花的迹象；而那起初看起来还宽宽厚厚的叶子，也随着时光的推移变得越来越窄长，后来竟然从水里长出一丛丛的绿茎，绿茎的顶端疯长着一串串毛刷子一般的草粒。

我果然被天花乱坠的花农，不，应该是小贩忽悠了。

而我的那株所谓的梅花，那些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一直铁铸似的未曾绽开它的笑脸，就那样一直含苞欲放着到了盛夏。每每独坐阳台，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望望那株“梅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

我的花儿，你让我等得太久太久。

那一日，我终于忍不住，拿起了小剪子剪开了一个花骨朵，唉呀，原来这些花骨朵早已经风干在了枝条上，真的不是梅花呀。

那些枝条上的叶子也越来越葱绿，从形状上看，也已经不是梅花的叶子了。我决定不再管它了，让它疯狂地灭亡吧。

　　有几次，我想把它们像垃圾一样倒掉，但看着那些郁郁葱葱的叶子，我最终放弃了，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像野孩子一样疯长吧，至少这是一片绿色。

到了夏末，那些“水仙”终于枯萎了最后一茎长叶，而自生自灭了。而那“梅花”，花未开，枝条却愈长愈旺，由着密密麻麻的叶子的掩盖，悄悄长过了半人高的不锈钢围栏，依附在栏杆上，像爬墙虎一样延伸着。

我用细细的绳子把它一节节捆绑在围栏上，让它掩映出一片绿色。

而这一片绿色，三年之后，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阳台上的围栏。这绿色，真的像没人管护却茁壮成长的野孩子，带给我的却是一种侵入骨髓的野性之美。

这绿色，就像十字坡上的孙二娘，虽霸道彪悍却极尽妩媚；这绿色，就像舞剑的公孙大娘，虽寒气逼人却令人陶醉；这绿色，就像掌管财权的王熙凤，虽泼辣刁钻却暗藏真情。

在这缠缠绕绕的一片绿色中，读国学圣典，品沁脾香茶，观云卷云舒，不失为一件自在的事儿。

那天早晨，似乎是夏末，或者是初秋吧，我去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浇水，冷不丁的，忽然发现，一夜之间，那长长的枝条间竟然开出了一朵硕大的粉白色花儿！

这花儿来得太迟了，也来得太突然，太让我惊讶了呀！

这骗人的野孩子也有出彩的时候呀。

这粉白色的花儿，似乎经历了三年的苦寒酝酿，终于绽放出这么不同凡响不拘一格一鸣惊人语惊四座鹤立鸡群的笑脸。我惊喜着靠近了她，那淡淡的花香侵袭着我的鼻子，一直醉到了心里。原来，倍加渴望之后的拥有竟是如此的美丽。

这美丽的花儿，让我终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她哪里是梅花，分明是一株木槿树呀。

我搜遍了所有的枝条，再无第二个花苞，真的是一枝独秀呢。

　　等到第二年，她的腰肢又伸展了许多，婀娜了许多。等到盛夏的时候，她竟然开出了四五朵同样硕大妩媚的粉白色花来。

每有故友到访，总会惊叹于阳台上这株缠缠绕绕的木槿树，家里怎么可以能养出这么大一棵舞女般妖媚的树来。面对朋友们的艳羡和狐疑，我总是笑而不答，她谜一般的身世，说来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在我的这种自我愉悦中，木槿树似乎“女为悦己者容”，也愈发显得繁茂起来。四年之后，那长长的枝条已从围栏上垂落下来，几乎要挨着地面了。可能是小小的花盆已不能提供更多养分的缘故，还未到深秋，那密密麻麻的叶子已开始枯黄凋落。每天早晨我都要用条箒清扫地上的落叶，看着那一地的黄叶，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黛玉葬花的情景。

我忽然觉得，这个野孩子真的长大了，就像小鸟一样长大了，是应该回到属于它的蓝天的。这株木槿树也应该回归广阔的大自然了。

当去年开春的时候，一场小雨下过，我恋恋不舍地把它移植到了楼下的花园里。

我每天一有空闲，都会跑过去看看我的木槿树怎么样了。因为不是小区里统一种植的花木，我真怕哪一天它被物业人员发现，而被连根铲掉，如果是那样，我算是害苦了它。

　　不久，这株野孩子一般的木槿树再次显示出它顽强的生命力。它发出了一枝枝葱绿的嫩芽，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

我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那天早晨，我习惯性地从阳台朝下望，忽然，木槿树看不见了，一种遭到灭顶之灾的不祥感瞬间爬满了我的心头。我急匆匆下了楼，像丢了自己的孩子一样跑到花园里。

地上掉落了一层碧绿的枝条，她曾经婀娜的腰肢和芊芊玉手，如今变得零零落落。当我仔细看过之后，很快没有了痛惜，欣慰地笑了。原来园林人员给她剪过枝了，变得更亭亭玉立了。这足以证明物业已经认可她了，她保住了生命！

远处的风儿轻轻地吹来，温柔而妩媚，木槿树在轻轻舞动腰肢。脚下碧草青青，不远处的垂柳早已依依，有鸟儿在枝头婉转，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轻盈。

我的木槿树，你这个野孩子，在春风里尽情地玩耍吧，别忘了把花儿送给我。

作者：郭营战，资深媒体人，国学学者，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