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思念着

敏阿

清明节到了,婆婆(湖北方言即奶奶)又拖着她那瘦小的身子走进了我的梦里,轻轻走进早已麻木的心灵,用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轻唤我的乳名,五年来的殷殷思念此刻化为颗颗珠泪滑落。 <div>  那个难忘的冬夜,婆婆就那样匆匆而去。静儿还那样小,如今都亭亭玉立了。但我仍然时时想念婆婆,深怀歉疚一直想念着婆婆。我相信,那边的婆婆也一直想念着我。 </div><div> 我是婆婆带大的,几个月大就跟婆婆睡,(生我那年,家里条件有限,妈妈没有奶水,几个月就把我扔给婆婆,她外出做工)。婆婆最疼我,虽然那个年代,农村里都重男轻女,但婆婆相反却更加疼我这个孙女,她总是夸我聪明能干,漂亮有衣架,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其实,我小时候骨瘦如柴,皮肤黝黑,头发黄而少,婆婆夸我,只是因为她疼我。</div> <h3>  小时候,物质匮乏。那个年代,若能从村边小河的洗衣埠头捡到一毛钱你会高兴得一夜无眠,年糕、麻叶子(湖北一种甜食,类似冻米糖)也得巴巴地盼到过年才有。</h3><div> 那时的年味很浓,过了夏天就开始巴望着过年,一到腊月就开始忙年货,欢天喜地的。那时的麻叶子全是自己家做的。蒸糯米,晒糯米,炒米,熬糖做糕,婆婆常常踮着小脚忙到深夜。一到炒米、做米糕的时候,忙不过来,亲戚邻居都要相互帮忙。</div><div> 婆婆每年都要到姑姑和邻家的张婶、王姨家帮忙,每次三更半夜忙完回来都会贴着我的耳朵捏着我的鼻子悄悄把我唤醒,喜滋滋地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把刚炒好的糯米或几块刚做好的米糕塞到我手中。寒冬腊月,我披衣而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睡眼惺忪地品尝着带有婆婆体温的美食,特香、特甜、特满足。</div> 婆婆一生命苦,小时候逃荒到我们村,嫁给了爷爷,这场包办婚姻注定了悲伤,爷爷小时候是地主家,从小饱读四书五经,文采,才学都出类拔萃,而婆婆大字不识,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出。 <div>  爷爷非常重男轻女,我的来到,让他更加厌弃婆婆,两人同在一屋檐下,却彼此没有任何交谈,连吃饭都是各烧各的。 那时候,苹果可是稀罕物,爷爷单位(爷爷任县里副书记,现在是市了)过年才会发点,婆婆乐呵呵地一个一个分,分到最后总要藏一两个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或谷橱里,或衣柜里,每年变着法子换着地儿藏,用好几层的布袋包裹着,严严实实的,谁也找不到,只悄悄告诉我。婆婆哟,那醉人的苹果芬芳,叫我怎能忘怀呢? </div><div> 婆婆虽然是文盲,但爱学,她是基督教徒,每晚,我写完作业,她坐在煤油灯下(那时已有电灯,)一边掰棉花(那时棉花都是用手一朵朵掰下来)一边让我读圣经,一页,一节……一年,五年,十年……泛黄的圣经,祖孙倒背如流! </div><div> 再后来,弟弟的到来,倒给家里增添了不少欢笑,爷爷整日阴沉的脸上看着弟弟却也慈祥,对我好像也慈祥了,但婆婆却对我更加疼爱。也记不得弟弟多大,只记得是燥热的夏天,被浇了好几趟水的石板凳上仍然会冒着热气,弟弟和我抱着饭碗,两人都抢那石板凳,我一个踉跄,饭碗和我摔到了石板上,饭碗摔了粉碎,我上嘴唇刚好被碗碴划破,鲜血染红了整碗米饭,婆婆闻声出来,于是,小心翼翼地扒去我满嘴的血米饭,而后到门背后取了撮蜘蛛网盖住划口止血,揽我入怀,擦干我的眼泪,抚摸着我的脑袋嘴里喃喃不停地安慰我。后来,听邻居说,我睡着后,奶奶追着弟弟,边追边喊:“憨墩儿,以后,还打不打姐姐?”</div><div> 弟弟再大些,婆婆再也跑不动了,但也会蹒跚地追弟弟,边追边喊:“憨仔,以后不和姐姐打架啊!”而我坐在门槛上,憨憨地笑…… </div><div> 好景不长,爷爷突然中风,全身瘫痪,大小便失禁。同年,爸爸因为结核性胸膜炎住院,大小手术做了不少,在医院住院快两年。婆婆一边照顾我和弟弟的饮食起居,一边伺候着爷爷,家徒四壁,我和弟弟决定一起辍学外出打工,那年,弟弟才初中毕业! </div><div> 也在那年,听到弟弟辍学,爷爷也与世长眠,婆婆愣是没流下一滴眼泪,多年后,我从爷爷遗物中看到几本残缺的记事本,其中有段:“ 如何让我遇见你,在你最年华的时刻,为这,我将抱恨一生。”从小对爷爷的无情,以为两人是没有感情的,看到爷爷的文字,一切倒也释然了。我想:婆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爷爷的死,对她来说也许是欲哭无泪罢了。</div> 婆婆,有两个姐姐,但逃荒时走散一个,所以她非常重视亲情,每一个星期都要去看姨婆,来回十来里路,天不亮走路去,晚上是一定要回来的,因为我会在村头傻傻的等她,直到老远看着她的身影,我就飞奔过去。 <div>  有天,我左等右等,天渐渐黑了,我着急,从村头走到了田头,也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又从田头走到了坟头(村里有一块田是墓地),天很黑,我想到了平常小伙伴们讲的鬼故事,可婆婆还是没出现,但我必须翻过这块坟地才能到姨婆家的大路,吓的我大哭,直喊,“婆婆,婆婆……”忽然,一双带刺的手抹去我的泪水,弄得脸生疼生疼,婆婆就那样出现了,抱着我说“不哭,憨芽儿,在家等,婆婆肯定会回来的”。 </div><div> 我知道婆婆最疼我,我也不是一个不孝顺的孩子。毕业后打工第一个月的工资领来,自己舍不得花,也没有孝敬父母,给婆婆买了件蓝色的毛呢外套。婆婆视若珍宝,轻易舍不得穿,直到"走"时还是崭新的。</div><div> 后来,我远嫁,婆婆已老态龙钟,终究一次也没跨进我家门槛。那年,春节,我回去,婆婆说我又瘦了,孙女婿家的米不养人,叮嘱我,多吃红糖炖猪蹄,"红糖炖猪脚最营养了""记住,一定要补补""先把猪脚炖烂再放红糖"┄┄┄┄跟我到房间,跟我到小屋,跟我到堂前,跟我到厨房┄┄┄┄我走到哪她跟到哪,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不厌其烦。</div><div> 我当时无知,只觉得她唠叨,现在想来必定是婆婆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不放心我啊!因为这竟是我和婆婆的最后相聚,也是婆婆留给我的最后言语。</div><div> 那年,元宵晚上,爸爸打电话来:“婆婆,可能撑不过今晚,你能赶回来?”我疯了似的买火车票,正值元宵,返城人太多,票早已售完,诺大的火车站,人来人往,我却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到……</div><div> 等我醒来,老公说:“你高烧几天,一直在昏睡,婆婆已送走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是什么东西将心猛地抽走,空唠唠的。仿佛这是一场梦,梦一定会醒的,那这一切一切又恢复,我又可以踏踏实实坐在堂屋,看婆婆在屋子里忙来忙去,又可以拉着婆婆的手,和她一起聊自己喜欢但对她来说天马行空的事情,又可以站在堂屋里大声喊一声:“婆婆,我回来了。”</div><div> 婆婆安葬在村头的一个小土坡之下。一方土坟,阴阳两隔,她永远地不再与我相见。</div><div> 这是我欠婆婆的,永远永远也无法弥补的。</div><div>五年了,我一直拷问着自己的灵魂,无法释怀。不知道身在天国的婆婆是否责怪过我,又是否原谅了我。</div><div> 而如今,回头望去,似乎也能揣测出当年婆婆的一些心思。她是那么的不舍,她是那么的苦楚。可是她临终之前身边却没有我,她唯一疼受的孙女。时至今日,她是不是也会思念我?<br></div><div> 不觉之中,泪水又爬出眼睑,悄然滑过脸颊。婆婆那瘦弱佝偻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岁月无情,往日的一景一幕,历历在目,写到这里,擦了擦眼泪,道:“婆婆,清明了,我好想你。”<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