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饮酒

过故人庄

说说饮酒

 

 

饮酒是一种境界、一种生活态度。无论佳肴珍馐，还是素菜简餐，其实就是饮者的情感沟通。曹操《短歌行》酒入胸襟，寄托宏志。陶渊明《饮酒》二十篇，表达安贫乐道之宿愿。李白《月下独酌》与天地同往来。杜甫《饮中八仙歌》是人物速写。白居易《问刘十九》言说落寞与孤独心境。以及岑参、高适、李商隐、孟浩然、王维、杜牧、苏轼等等，以酒慰魂，有不凡的心灵藉录。

当代人的饮酒，多了聚堆儿闹腾，少了澄怀心性的静思。若是贵友相聚，则显尚品；若是损友入席，歪理斜说，借酒还魂，释放情绪，则浪费了人家的时间。

我初次饮酒是80年代中期，军校毕业到中苏边境，夜间站岗，与战友偷尝，不敢多喝，怕被团长发现惩罚。后来我从边境调到内地，居然被请到了团长桌上，与团长共饮难遇的茅台。到了沈阳，部队在近郊，每到周日，好兄弟书法家陈浮骑车来，哥俩火锅一盆、花生米、拍黄瓜各一碟，雪花啤两瓶，围炉而坐。他聊书法，我聊文学，谈兴浓郁，再来两瓶。那时年轻气盛，却胸怀硕志。直到今天，我与陈浮依然亲如兄弟。他已是书法大师，出教材，修古籍，胸装山河，心盛春秋，活在文化氛围里，潇洒自如。我烹文煮字，呕心沥血，虽难成师，也算充实。

我的大部分时光是在京都，所谓阅人者无数。初时在京，与同学饮酒，是同宿舍老潘，他是山东大汉，有水浒之豪，却不擅显露，有时就着山东大葱煎饼，小饮几口。我也跟着尝鲜。老潘小说写的好，为人坦诚，但不过量。饮后写的民间故事有蕴有味。毕业我留校，先在音乐系当参谋，与歌唱家李双江先生共事五年，有时被他拉去喝酒，总是被酒宴间的高音感动，愧恨自己没有佳喉能歌。再后来到训练部编学刊，有老师为评职称，拉我喝酒，被我拒绝。我言：我乃份内差事，汝勿施外功。若想上稿，好好修改，别想其它。初入学刊时，常被总编拉去陪喝大酒，每次被呼来喝去，如座针毡。便装不擅饮酒，只喝茶。因为氛围不佳，鄙视献媚之辈，于是便被冷落。言曰：小黄不饮，再有才华，不能任用。不过也好，清静了，可以闭门看书了写作了。后来这位当了大领导，他言自己是酒神（应该是酒鬼）。在我看来，其本钱，就是有副酒囊饭袋之身罢了。后来有老友曹兄从北方调来，与之在宿舍喝酒，两人聊得投机，竟喝了10余瓶啤，最后大将军将老帅干倒。这是老勰首次大醉，醉得如江河奔流。也从此酒量陡增。

21世纪之初，我与两驴同行云贵，第一次去，便被怒江大峡谷傈僳族同胞27斤的米酒干翻不醒人事，可惜错过了聆滔滔巨浪的好时光。后来在云南各地、贵州各地、四川大凉山、桂北、东北、内蒙、青藏、甘南、山西、山东等等，皆有醉事……但老勰喝酒，能喝就喝，不能喝就少喝。因为和善，就少有逼酒的。偶遇同乡或艺术家疯子以命相迫，须喝酒才证明铁哥们儿，经若干次检验、诊断，此类“酒腻子”惹不起。远之更好。难忘的是，我曾与两位老驴子，一次夜宿山林，恰遇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帐内饮酒，听天风巨雷，抚滂沱大雨。豪拓，爽快。戊戌年春天，又与云南好兄弟，野宿中越边境大江岸畔，生火煮菜，烹鱼烤鸡，喝农家自烤米酒。聊民间传说，谈天下奇闻，叙历史故事。望明月，听涛声，沐清风。早起又跟渔人乘舟到江心起鱼。再漂泊大江，觅枭雄陈迹。美哉，快哉。这类酒，求之不得！即便喝得酩酊，亦是难得。酒酣精神壮，气韵如虹来。

但是，对于那些以酒替代个人不满，愤青骂人的家伙，则要躲之避之！

比如不顾酒桌上老者，把自己弄成不羁缧绁“狂放派”，一上来就拼酒，非要把人家干翻，他才快乐。早年有位作曲家，我请他，他拉来了一帮壮男跟我拼酒。我本好心，怎奈群狼围剿？本不屑与之为伍，却引来蛇鼠一窝。花钱又闹心，不值。还有一老兄，本来我不欠他甚至有恩于他，为他写了不少评论和随笔。可是一喝酒，就耍疯，醉了就骂人“狗屎”。似乎他见到所有的人都是“狗屎”，就他一人是蜂蜜。后来亦有人证明被骂过：此人一喝就多，一多就耍疯骂人“狗屎”。此公故意发泄？还是借酒耍横？总之，借酒罡骂者，素质不高，让人耻笑，狗屎驴粪也。这酒徒，骂人痛快，受者难过。最近我与另位老兄，扶着这位。听他又骂“狗屎”，简直气成内伤。这次，却是救他的命——要不是我及时抢他前面，用自己身体垫着，他瞬间就栽向坚硬棱锐的瓷砖台阶上了！后来我一直扶他头脸，让他舒服躺着，我却累得精疲力竭。当时也是酒神要报应他，让他闭上臭嘴，磕他一下，长点教训。虽然被我搀住扶住垫住没有磕摔，但他要反思自己的品行！

男人饮酒不是错。错，就是不要喝出了无德。我喜欢跟喝酒天真者在一起。喜欢跟喝得恰到好处的人同行。在狂风暴雨闪电雷鸣里喝酒，超然天地也。在大山之崖大江之畔喝酒，人生境界也。金圣叹曾将美妙人生，归结为“十大快慰之事”，其中就有“饮酒”，要“微酣”最好。这是大境界大品格，俗世我辈，恐难做到。那么就约束自己。喝多了，就睡觉；喝醉了，就独享“微酣”滋味。多好！

 

 

写于2018/4/1北京

图：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