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黑，让我再信你一次

成湛湘

写在王铁男再次出征珠峰之际！

老黑，马上到你再次出征登珠峰的时间了。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准确说，是去年的4月15号，我和儿子送你登珠峰去机场，最后的道别时，你对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登山，你放心，我一定安全回来”。你走后的日日夜夜里，我是怎样的担心你知道吗？在你冲顶没有消息的那几天里，我是怎样的寝食难安你知道吗？因为天气原因，你在8500米处下撤，差300米就要到顶峰，无奈风大雾重，能见度不足五米，只能下撤。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回来后你说你已经很坦然地面对了，我以为你对没能登顶已释怀了，没想到你今年又要去登珠峰，你难道忘记了你对我的承诺？

因为你今年又要登珠峰，我和你争吵过几次，我质问过你，登到8500米已经很了不起，登到8848又能怎样？经历了，就足够了！但你总是不回答我。后来，儿子小黑对我说，登顶世界最高峰是我老爸一生最大的愿望，你就让我爸去吧！儿子这样支持你，我还能说什么！就在几天前，儿子陪着你去帕米尔高原进行体能训练，我也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默默等待出发的这一天到来。

　　老黑，你是被医生判过几次死刑的人，你没有忘记吧。

1997年8月，为了实现你的第一个梦想，你带着自己用四天四夜时间踏着缝纫机一针一脚踩出来的两顶帐篷和在铁匠铺敲打出来的山寨版岩锥，和几个朋友从柴窝堡出发，首次攀登博格达峰。第七天的晚上，因天气突变，风雨交加，你自制帐篷防水性能差，加上扎营选址不当，你冒雨挖排水沟，着凉出现感冒症状，你全身乏力，还开始咳血，在这种情况下，你仍然硬挺着负重35公斤，翻过3950米的以肯起达坂，到达博格达峰登山大营。你病情迅速加重并引发高山肺水肿，逐渐昏迷失去意识，深昏迷十一个小时。要不是遇上当地哈萨克牧民，把你绑在马匹上连夜送你下山，你早就没命了。我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脸因为缺氧又黑又肿，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心衰肾衰，抢救了两天才挺过来。那时大夫告诉你，以后不能再登山了，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因为高山病最容易复发！我们全家人，还有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劝阻你。但你就是不信这个邪，出院后，调整状态，加强锻练。在经过一年的体能训练后，1998年8月4日，你成功登顶博格达峰，成为中国登顶博格达的第一人！那年，你42岁。从那以后的二十年间，你十次攀登博格达峰，八次成功登顶，成为登顶博格达峰最多的人！

继成为首登博格达第一人后，第二年，1999年7月，你又成功登顶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但天黑下撤时，由于体力透支，你意识恍惚，加上又饿又渴，又是深夜，你下撤途中掉入了三米多深的冰裂缝中，那是怎样一个漫漫长夜？生与死的较量中，你想到的只有生，你战胜寒冷饥饿，你不断活动着身体，不让自己睡过去，因为你知道，在这个海拔高度，一旦睡过去，就永远醒不来了。这是一个无眠之夜，后来，你告诉我说，在掉入冰裂缝的那一个晚上，你首先想到的是出发前买的30万元的保险这次可以用上了，能给家人留下30万，也算有个交代了。你又告诉我，那一个晚上你就一个信念，要活着出来，一定要活着回家，这一信念支撑着你，你不断的搓着双手，跺着双脚，哈着气，保持身体不失温。天亮后，你凭着自己仅有的一点体力，硬是爬出了这三米多深的冰裂缝，代价是冻掉了几个脚趾甲盖！回来后，对掉入冰裂缝的这一夜，你对我只字未提，怕我担心。我是在之后的电台采访中得知这一切，我对你又哭又闹，目的只有一个，停止登山探险，过平常日子。但你说，慕土塔格峰平坦得像个大馍头！去年，你从珠峰回来后，休整了半个月，又去慕士塔格峰并一月内两次冲顶，在61岁的年龄，让人佩服！

　　老黑，登山探险除了毅力，体力，技术之外，靠的是两条腿，但如今你是怎样的两条腿？受过重伤的，打过钢钉钢板钢沙网的两条腿呀！

2007年4月，你独自骑行西藏，20多天，你经历了西藏高原少有的极寒天气，雨变成雪，雪变成冰，衣服冻得棒棒硬，脱不下来，一路上被成群的大狗追着。你从阿里返回的路上，为了躲避突然横穿过来的维吾尔族放羊娃，你骑着摩托车，当时时速90码，来不急躲闪，摩托车翻滚，把你甩出了十几米，右膝盖骨粉碎性骨折，出事地荒无人烟，你被驻地武警部队营救，送至叶城县医院，紧急处理后转辗运送到和田机场，我们用担架把你从飞机上接回到自治区中医院。拍片，手术，大夫指着片子说，膝盖摔碎了十二片，以后不可能登山了！并且嘱咐我，一个半月之内绝不能下地负重，否则，打的固定架会蹋下来，那样，手术就白做了。我心里暗自庆幸，这次摔得好，这下子该老实了吧，咱们好好过平常日子！但你就不信这个邪，心里有了一个魔咒似地，手术4天后出院，回家的日子，找来各种工具进行康复训练，吊腿，骑自行车，游泳，忍着剧烈的疼痛坚持训练，你说，要是听大夫的话，你的腿就彻底残废了！真的是奇迹，只一周，你就柱着双拐下地了，两周不到，你就甩掉双拐满地跑了，连大夫都不敢相信！这要多么大的毅力呀！

休整一年多之后，你又活蹦乱跳地开始登山探险活动，后面的几年，你的足迹踏遍昆仑山脉的角角落落，重走新藏古道，翻越克里雅，穿越喀喇昆仑山的桑珠古道，叶尔羌之路，昆仑火山口探险，一路上也几经危险！为你的两部书籍出版搜集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第一次摔断腿之后，你基本不登山，我的心情也舒畅起来，因为不再为你提心吊胆，不再为你寝食难安，我对自己说，只要不登山，你想做什么都我都不干涉。不安分的你那几年酷爱上滑雪，你去哈尔滨的雅布力滑雪，去阿尔泰将军山滑雪，去天池滑雪，还有乌鲁木齐县的丝绸之路滑雪，甚至计划到俄罗斯滑雪。要不是2014年大年初四，你滑雪不慎，左腿胫骨和脚踝两处骨折，你的计划就实施了。这一次受伤比第一次更严重，左腿胫骨蹋陷，需从你的骻骨中锯下一块骨头垫上，手术中，大夫在骨折的两处分别订上钢钉和钢板，再一次判了死刑，你后半生绝不可能再登山探险了！但不到半年，你戴着腿上的钢钉钢板，去天山托木尔峰进行探险考察。不久你就去医院取出钢钉钢板，大运动量的强化训练，为的是2015年重返慕慕土塔格峰！

老黑，你有想过登山探险与死亡的机率吗？想想你身边的挚友，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一个从你身边消失，你有过对死亡的恐惧吗？我是深深惧怕过的！

2001年8月，在穿越夏特古道时，由于山洪暴发，你的挚友董务新大哥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你亲眼目睹董哥被冲到下游后的挣扎直到被水淹没的全过程。你们那次穿越失败，返回乌鲁木齐你到家拿了几件衣物，又匆匆离开，去南疆寻找被冲走的董哥的遗体。半个月后，搜索未果，你回到家中，看到你从一个壮汉子变成一个小老头，我抱着你哭了，那时我们全家真想跪倒到你的面前，求你停止收手吧，但看到你悲伤的面孔，忧郁的眼神，无助的样子，我们一句劝说的话也说不出来。那天晚上，半夜，你从床上突然跃起，跨过了我的身体，扑到地下，两只胳膊不停的挥舞，把我吓了一跳，叫醒你之后，你说你要去救董哥，至情至深，让人动容啊！之后，是你又一次登顶博格达峰，把董哥的骨灰挥洒在天山之巅；2003年，登山爱好者关燕，在博格达探险时坠崖遇难，是你带领救援队把关燕的遗体从山沟中运出来；2010年，登山协会副会长杨戈在攀登玉珠峰时遇险，是你亲自飞到青海处理了杨戈的后事；2013年，你的徒弟杨春风在攀登世界第十一座雪山的时候，被塔利班恐怖分子残忍枪杀，是你从国际航班中接回了他的遗体。你看到杨春风的遗体悲痛万分，一代民间登山者陨落竟是以这种方式呈现，你唏嘘叹惋！这一次次的经历是多么残酷，生死之交的友人离去，引发了你对登山新的认识，你在博客上写下这样的话：对一个登山者而言，既然选择了登山这种特殊的方式，就意味着早已准备了要坦然面对死亡！你还说，也许是听得多了，对登山的风险和死亡心存淡定，因此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谈及如何死亡的话题，但你们彼此都明白，你们都是游走于死亡边缘的人。

但这些人的离去，带给我的是无尽的忧伤！我从心里惧怕，这种惧怕我不能说出口！你懂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想年纪越大，你登山的欲望会慢慢降下来。我希望我们能过平常人的生活。

老黑，你这一生很传奇，收获也颇丰，不枉为一生。你写出了几十万字的登山探险笔记，你的文章在各大户外杂志上刊登，你又获得了很多荣誉，中央电视台也为你做过专访，当地的各大媒体不断介绍和宣传你，你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成为大家公认的新疆探险第一人。我觉得你这一生应该圆满的画上句号了。急流勇退，是你当今最应该做的！

　　2016年11月，你迎来了60岁的生日，朋友们为你举办生日宴会，祝贺你光荣退休。在生日的晚宴上，你发表生日感言，你说你要开始新的人生，你还说你今后的人生会更加精彩。

现在回想起来，你的新的人生就是要攀登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

我那时虽然觉得意外，但我一点儿也不心急。因为我知道，攀登珠峰的费用高！少说也得三十多万，这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够承受了的。我们结婚了30多年，你的工资卡一直在你手里，购买登山装备等几乎花去了你所有的积蓄，经常穷得没钱，还要家人资助你，你哪有钱登珠峰，没有登山的费用，你的梦想就是空想！

没有费用不要紧，你说机遇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你一直不间断的进行体能训练。为了能提高自己的体能，你又喜欢上了跑马拉松，60岁生日一过，你几乎每天都在奔跑。两年中，你参加了无数个马拉松比赛，从线上到线下，从开始的参加半程马拉松到后来的全程马拉松，从国内跑到国外，你凭着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和顽强的毅力，不停的奔跑，奔跑，为的就是实现你登顶世界最高峰的心愿！机会真的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你真的遇到了贵人。去年4月12号，你接到宏景集团李建宏老总电话，他把自己登山的名额给了你，李总已交完登山费用，你个人只需承担登山注册及向导小费共计人民币11万元便可立即出发，消息来得突然，我完全没有准备，你也一直没有告诉我这个消息，还是儿子打电话告诉我。我坚决不同意你去，你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登山，无论登顶与否，今后绝不再登山。我知道你是在哄我，我想起了你在博客里的另外一句话，你说你要登山，因为山在那里，只有老了，登不动了才会停下来。但我还是相信你这一次！在这里，我要再一次感谢上海援疆干部张会成，拿出了自己全新的一套的顶级的登山装备送给老黑，还要感谢领队宋玉江的无私援助，你们又让老黑省去了一大笔费用。在经过两天准备后，4月15号已出发了。后来的结果大家知道，因为天气原因，登到8500米下撤，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又到了2018年登山季，之前你做了很多铺垫，在我的生日，在情人节，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甚至在三八妇女节，母亲节，你极具浪漫，又是买鲜花，又是送礼物，又是请我吃饭，又是发红包。这一次你又对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登山，真的是最后一次登山！绝不骗你。"

老黑，我就再相信你这一次！谁让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个呢，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回来，我们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要牵手相伴，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