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010101">如果回到民国 你想听谁上课 </font></b></h1><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 color="#010101">(上)</font></b></h3><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808080">文│筠心</font></h5> <h3>每次回国,我习惯从书柜挑一本书随行,想着走亲访友之余,或许可以翻阅。知识点多,相对烧脑的书,我一般不带,那是独处静谧时的良伴,并不适宜旅途的漫不经心。这次,我带的是张中行的《负暄琐话》,薄薄的小册子,不占空间。七年前读过的旧书,如今内容忘了七七八八,权当“温故而知新”,再妙不过。</h3><h3><br></h3><h3>书名真是雅,译成大白话,就是晒太阳聊天。如同荷花之名,改叫“菡萏”,口齿即刻生香。事实上,张中行所聊确实典雅——民国学界名流轶事。作者于1936年北京大学国文系毕业,所聊到之人,或听过其课,或登门求教,最次,亦从熟人嘴里有所耳闻,加之秉执“以真面目对人”的史笔,所以读来,给人以确信感。</h3><h3><br></h3><h3>北京在叫“北平”,即文化古城的那十来年间,文化之璀璨,大师之云集,的确让今人感慨。从这个角度说,张中行是赶上好时候了。“生不逢时”的某些人,有时不免猜想,如果回到民国,你想听谁上课呢?《负暄琐话》大概能给出答案。</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01</b></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熊十力</b></h3> <h3>若用一个字来形容熊十力,非“怪”字莫属。熊在北大教佛学,对学生之严苛,近类旧时私塾先生面对顽童。很少称许,稍有不合意即训斥。且愈是器重的弟子,对其愈严厉,甚至动手打几下。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若非投入,何必劳心动怒?做过老师的人,大都有体会。</h3><h3><br></h3><h3>再者,“衣食住行”中有两样,熊先生也极各色。衣服像是定做,式样在僧俗间。袜子是白布高筒,与僧人无区别。夏天,则赤膊,无论来者是谁,一条中式白布裤接客。至于住,求安静,常常孤身住一间院落。且大门紧闭,贴一告示:熊某某确是不在此院住,请不要再敲此门。即便熊师母,亦在禁止入内之列。好静到如此田地,估计时人都不忍心打扰他吧!</h3><h3><br></h3><h3>静之目的为治学,倒也无可非议。熊自信心很强,简直可算顽固,在学术上决不妥协让步。曾写《新唯识论》,有人作《破新唯识论》攻之。熊毫不示弱,继续作《破破新唯识论》。虽说混战一团,但从“真理愈辩愈明”的角度,未尝不是好事。</h3><h3></h3><h3><br></h3><h3>张中行曾获严师座右铭:<b>“每日于百忙中须取古今大著读之。至少数页,毋间断。寻玩义理,须向多方体究,更须钻入深处,勿以浮泛知解为实悟也。”</b>真至理名言也,对今日学人,亦是厚赐。</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02</b></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马幼渔</b></h3> <h3>学问深与教得好,有时是两码事儿。比如考证香妃是何人的史学家孟森,常常照本宣科,拿着讲稿念;另外,古史辨派创始人顾颉刚亦口拙,只能借精心完善的板书来弥补。这两位属于茶壶里煮饺子的类型,一肚皮的货倒不出来。而北大国文系主任马幼渔,是否有货不得确知,但讲课的效果是平庸沉闷,催人入眠。</h3><h3><br></h3><h3>马幼渔凭借“好好先生”之名,以善于调和新旧两派之能,位居系主任多年。马待人宽厚,学生对其不甚尊敬。章太炎的几大弟子,他名列最末,众人称其得了章的糊涂。而又因有个漂亮的女儿——北大校花马珏,被一帮男生暗地里,戏称为“老丈人”。</h3><h3><br>笑话似的马先生并非毫无称道处,首先是律己,不徇私。曾有亲戚想报考北大,言辞间透露着对考题的关切。惹得马先生勃然大怒,痛骂:“你是混蛋!想叫我告诉你考题吗?”义正辞严,一洗平日好好之态。</h3><h3><br></h3><h3>再有就是爱国。三十年代末,北京沦陷,马先生虽未随校南迁,却也闭门读书,不入朝市。旧日学生登门求字留念,马婉拒:<b>“真对不起,现在国土沦陷,我忍辱偷生,绝不能写什么。将来国土光复,我一定报答你,叫我写什么我写什么,叫我写多少我写多少。”</b>貌似迂阔的行为,内里是期盼胜利之殷切。</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03</b></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马叙伦</b></h3> <h3>在北大哲学系讲《庄子》的马叙伦,实际主张入世。有他自己的述说为证:<b>“人生堕地,即入社会,唯有两利,以了此生,至于得福得祸,各随因缘,权在于己者,即看明环境,权量轻重,趋于合理,自然得福。若环境所迫,祸不可避,则安而受之,生死不计。”</b></h3><h3><b><br></b></h3><h3>观其人生经历,马先生可谓言行一致。早年,他编过排满的革命刊物;入民国,担任教育次长;袁世凯称帝,他愤而离职,获挂冠教授之美誉;四十年代,反对南京政府的专制,组织民主促进会,奔走呼号,甚至被打伤。</h3><h3><br></h3><h3>更难得的是,慷慨激昂,关心社会的马先生并不疏于治学。对于中国旧学,他是样样精通:儒道释,文章和诗词,文字学,尤其书法颇有造诣。至于笔耕,著有《庄子义证》,并出版过笔记类的书,谈见闻掌故。而一旦上讲台,正襟端坐,一派旧日书院山长的风度。</h3><h3><br></h3><h3>张中行称马的书法筋骨內敛,令我想起苏轼棉里裹铁的包容书法;另有一样,苏轼有东坡肉,马叙伦有马先生汤。仕宦与治学两不误的他,对于馔品亦精心。他手调的三白汤,即菜、笋、豆腐,名声在外,搞得城中餐馆竞相仿制,列入食谱,曰马先生汤。</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04</b></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胡博士</b></h3> <h3>一般说来,名气太大,头衔太多的大人物,不易评价。比如民国文士带在嘴边的:我的朋友胡适之。从胡博士到院长,到校长,到大使等等等,材料丰富到无从下手。所谓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说起了。张中行亦有同感,所以便决定“拿小的,谈一些琐屑。”</h3><h3><br></h3><h3>在当时的北大,交游之广,朋友之多,胡博士第一人也。关键是他的和易——登门必接待,写信必答复。胡门弟子罗尔纲回忆,胡替他去车站接妻女:一路帮其妻,提着女儿的食盒,同至旅馆。这种甘为佣人之举,已超越“和易”,到了“体贴”,与贾宝玉之待人类似,平等,无阶级。</h3><h3></h3><h3><br></h3><h3>胡博士讲大一普修的中国哲学史,同学们极爱听。倒不是内容有多新颖深刻,而是话漂亮,入耳神清气爽。口才来自娘胎,北美留学生期间的胡,早已显露杰出的演说天赋。而倒不出饺子的诸位教授,只能望洋兴叹。</h3><h3><br></h3><h3></h3><h3>胡博士对朋友之情,还有一事可证。北京沦陷,盛传周作人将出来替日本人服务。胡曾寄一首白话诗与周:<b>“臧晖先生昨夜作一个梦,梦见苦雨庵中吃茶的老僧,忽然放下茶钟出门去,飘然一杖天南行。天南万里岂不太辛苦?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梦醒我自披衣开窗坐,谁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b>这是在劝友走为上计,情深意重,可惜收诗的那位终究还是辜负了!</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05</b></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苦雨斋主人</b></h3> <h3>过去,我读《知堂书话》,有个印象——世上的书,就没有作者不曾读过。比之胞兄鲁迅先生,苦雨斋主人周作人,至少在博览这层,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精通中、日、英、及希腊文,语言的优势,为其提供了大量吸收的本钱。而释放同样惊人,可谓著作等身。</h3><h3><br></h3><h3>周作人是北大的老人物,1917年到校,服务整整二十年。除了教日文,也兼国文系的课,比如讲六朝散文。作为学生的张中行,总结老师的推崇:<b>文章要有合乎人情物理的内容,而用朴实清淡的笔墨写出来。</b></h3><h3><br></h3><h3>下了课,周过着坐在书斋吃茶的悠闲生活。不是读,就是写,天天如此。勤之外,还有认真,包括琐碎小事。书籍永远整整齐齐;用纸包书付邮,一定有棱有角;甚至装图章的纸盒,也是糊得方方正正。周治学严谨,谦虚慎重,总说不懂这,不懂那。像是编日本俳句选译,明明手到擒来,他的反应却是:“没有那个本事,办不了。”</h3><h3><br></h3><h3>一贯谨慎的周,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在北京沦陷时,站到日本人一边,先担任文学院院长,一直做到教育总署督办。是因为日本夫人?还是别的?终归是失了节。因此,张中行替老师惋惜:大事糊涂,小事不糊涂。(上篇完)</h3> <h5><font color="#808080">(图片系唐蕴玉画作,来自网络。)</font></h5> <h5 style="text-align: left;"><b>下接:</b></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