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四月天一挥衣袖,人间的阳光明媚、春暖花开,顷刻间换做了雨疏风骤的清明景象。</h3><h3><br /></h3><h3> 天色有些黯淡,似乎晕染了淡淡的墨痕,密密匝匝的雨丝正幽然编织一件灰色的薄纱。 泥路上深深浅浅的,是祭扫人凌乱的足迹,一步一步向山野深处延伸。雨水淅淅沥沥地,滑过青竹疏松而纤细的枝叶,滑过肃穆不语的山蕨丛,滑过鱼腥草忧伤的圆叶,最后滴入山林浑厚凝重的泥土里,也滴成人们心底或浓或淡的哀愁,和对故人的缅怀。</h3> <h3> 不知不觉间,外婆离开我们已有十几个年头。也许和我的成长经历有关,在我的人生辞典里,外婆这个词,就是亲切和温暖的代名词。外婆之于亲切,如柳丝之于春风,月光之于湖水。念一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哼一曲外婆的澎湖湾,就会觉得特别温馨。哪怕只简单地叫声外婆,都有满满的亲切感堆在嘴角儿。<br /></h3><h3><br /></h3><h3> 可对子女而言,外婆算不上是个亲切的人。外婆自幼父母双亡,小小年纪就沦为童养媳,过早尝尽生活辛酸的她,形成了逆来顺受却又坚韧倔强的性情。外公是一介五谷不分的文弱书生,于是田间繁重的农活、养儿育女的含辛茹苦、里里外外家务的操持,事无巨细全压在外婆瘦弱的脊背上,这使得忙促的她脾气变得急躁,常大声地训斥顽皮的子女,以至于子女们小时候都偏爱轻声细语的外公,她却落个吃力不讨好。</h3><h3><br /></h3><h3> 其实我理解不善言辞的外婆,在那段艰苦不堪的岁月里,也许只有那些厉声的训斥,才让她稍许地宣泄了内心无法言语的苦楚,宣泄了她对子女们朴素的期望。外婆没上过一天学堂,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作为一名母亲,不管生活多艰难她都必须扛起家庭的担子,让家人好好地活下去,这就是最原始最单纯的母性的伟大。</h3><h3><br /></h3><h3> 对我们孙辈来说,外婆却是极亲切的。我和哥哥小时候都由外婆带过, 外婆家像一张吱吱呀呀的摇篮,曾摇着小小的我进入梦乡,也摇满了暖暖的童年回忆,不说那张搁在毛主席画像下的八仙桌,肚子里燃着炭火的圆木凳,也不说撒点盐便卷成团的焦香的锅巴,藏在阁楼上瓮子里的糖片,单是灶房里堆成山的稻草垛子,就足以让我们摸爬滚闹大半天。</h3> <h3> 记忆里外婆总是短发齐耳,总是一件斜襟盘扣的深蓝色外褂,总是留给我们一个微驼的忙碌背影。外婆的话语不多,总轻轻地喊我细仔,再用枯瘦的手往我怀里塞上只鸡蛋,她一贯焦虑的眼神里添了些温柔,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和眼角那两尾深邃的鱼纹,却因几十年的惯性而无法再舒展开来。</h3><h3> </h3><h3> 说来惭愧,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回外婆家,我竟然大嚷外婆的床脏、有跳蚤,闹着不肯和外婆一起睡,我不知道被我嫌弃的外婆当时什么感受,只瞥见她默然无语、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现在想来,心底仍泛起深深的愧疚,温室里未经风雨的花草,终究浅薄而不自知,我们常常因为无知和矫情,而遗忘了那份最质朴的人性和最原始的感情。</h3><h3><br /></h3><h3> 后来,儿女们好不容易被拉扯大,相继成家立业,该是外婆儿孙绕膝、安享晚年的好光景了,可多年的积劳成疾已让她患上了一身的病,高血压,心脏病,白内障,股骨折,直至最后瘫痪在床。外婆的后半生是在病痛、药丸与手术中度过的。</h3><h3><br /></h3><h3> 有时看外婆呆呆坐在走廊的轮椅上,阳光从她花白的头顶滑落,满脸岁月的沟壑,刻着她坎坷崎岖的一生,眼神空洞地盯着远方,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可怜的外婆没出生在一个好年代,前半生饮尽了世事的沧桑,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终于家景兴旺,子孙满堂,却又无法消受那份岁月亏欠她的幸福。</h3> <h3> 外婆走的那天,我就在她的身边,就在外婆家那间昏暗的老屋里,夕阳静谧的余晖穿过高高的窗棂洒在外婆的床上,粗浊急促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她的生命被安详地画上了一个句号,安详得就像窗外的梧桐叶轻轻地飘落在泥地上。我不知道这对外婆来说是不是一种解脱,也不知道她对这个世间还有没有任何留恋,只听见屋内外哭声四起……<br /></h3><h3><br /></h3><h3> 妈妈说,外婆这辈子没享过一天的福,我们都认为她这辈子是苦难不幸的。可是,这只是我们的理解。幸福到底是什么,我宁愿相信,对于外婆而言,能与自己的丈夫不离不弃地相守几十年的风雨,能看到子女们健康平安地成家立业,这或许,就是她最大的幸福。外婆透支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就是为了换来更多的家人的幸福。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后人只有好好珍惜生命、继续经营好家人的幸福,才是对外婆幸福的成全与延续。</h3><h3><br /></h3><h3> 雨,不知什么时侯停了,蜿蜒泥泞的山路上,一串串归来的脚印覆盖了去时的足迹,回头望去,郁郁苍苍的山崖边赫然绽放着一簇簇鲜红的杜鹃花,那么灿烂,那么动人,我想,那应该是外婆脸上泛起的笑容吧。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