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父母走丝路 4 晕车老人

皇臣

颠簸的路总是让我不安心，我自己当然不喜欢路的坎坷不平，恐怕没几人喜欢，我更担心的是母亲。

母亲有晕车的症状。

好像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母亲晕车，仿佛是从记事起就有了这个印象。

我自己不晕车，不知道晕车的感觉有多么难受。以前基本没跟母亲一起坐车外出过，但晓得母亲每次坐车外出都是一次痛苦的选择和不得不承受的身心折磨。

母亲以前基本不愿坐汽车，乘火车相对好一点，但也有不同程度的反应，船舶更不用说了，想一想都晕的难受。

每次外出前，母亲都要吃抑制晕车的药，效果时好时不好，久而久之精神和心理压力增加，药的效果更是时好时不好。

本来，晕车是一种生理现象，严格讲归不到疾病上去，但好像一吃药，便也嫌疑成了一种病，而且是久治难愈甚至治不愈的慢性病、顽症。

随着年岁增长，母亲的晕车好像有减轻的趋势，当然我自己揣测的成分多一点。这个判断的由来是父母退休后往返家乡砀山和合肥的次数增多，每次都必须坐车往返，印象里妹妹开车接送多，但父母自己搭车也不少，火车汽车都有，火车多些。

后来有一次特意问母亲，得知一直晕，只是有轻有重，失望之时又有自责。失望，母亲的晕车没大的减轻；自责，平时对母亲的了解关心不够。

后来，知道母亲每次坐车不仅吃药，又同时加用了一种什么晕车贴，双管齐下的目的只为尽量再减轻一点痛苦。

晕车，伴随了母亲那么多年，我甚至怀疑母亲已无奈地习惯了这种痛苦，尽管永远不可能适应。

习惯，带有主观的无奈；适应，内含生理的接受。

因而，这次长途旅行，我无法回避母亲的晕车。启程前，我问母亲长时间坐车可行。母亲的回答依旧轻松，没事，吃药就是了。

母亲不想增加我的心理负担，跟子女出行难得，母亲用晕车的痛苦珍视幸福的机会。

昨天全程高速，速度快但路平不颠簸，我也问了母亲的晕车状况，母亲像开玩笑说，跟你们出来晕车好多了。

看母亲的神情状态，感觉没啥特别，放心了很多，并在心里祝祷但愿一路上都好。不曾料到，今天两段路况不理想，不仅颠簸厉害，又盘旋了山路，真怕母亲被晕车折磨。

中途休息时，我又问母亲感觉怎样，母亲说没啥，有一点晕不是很厉害。

于是，一旦遇差路，我们便放慢车速，尽量减少车身的颠簸，减少晕车伺机狂欢的机会。同时，路遇有风景的地方，下车停一会，缓解一下身体的不适。

终于再次上了高速路，车窗外的自然地貌好像也让人舒畅了些。

黄土高坡还是黄土高坡，但不再碎裂得那么刺眼硌心，沟壑的气势仿佛也收敛了。平缓一点的坡地上出现了层叠的梯田，绿色像绒毯一样铺展得润神养眼。

在我的知识储备里，能称得上风景的梯田大多分布于南方，比如云南的元阳梯田和广西的龙脊梯田，然而这次行走定西，一坡一岭的错落繁华，完全新鲜了我的感官。

真的想不到，印象里水土流失严重的黄土高坡，能跳跃出如此美妙的田园交响。

如果真要鉴别出差异，南方的梯田风景赖于晶亮的水，水润润的梯田如人工的瑶池，云光天影柔和进庄田，强烈的线条美塑造出梯田的灵魂。

而黄土高坡上的梯田，没有水润的清爽灵秀，干枯焦黄的本色展放几分苍凉与大气。

放眼望去，坡地、沟壑、岭塬……高低层叠里，旺盛的绿，蚕食着古老的苍黄，犹如一波波绿浪，活泼了岭岭川川。

别样的梯田风景，缓释了我几度颠簸后紧张的心情。

会宁过了。太阳西沉得好像也快了。天光在欢快地自我调色，耀眼的白开始幻放温暖的红。

我估摸了一下时间和路程，今天预定的目的地兰州日落前恐怕赶不到了。尽量不走夜路，是我此行自定的原则，不能一味地为赶路而赶路，于是断然决定，赶到前头的定西休息。

父亲又写了首诗念给我听：长安平凉兰州行，一日飞跨陕甘宁。六盘山下庆胜利，红军会师到会宁。

父亲把一天的行程浓缩进了诗意里，又注入了宏大的历史情节。

于是我说，刚才过会宁时可以拐进城里看一看。

父亲问，还有没有红军当年会师的遗留。

我说，遗迹类的东西可能没有了，后来建筑了一座会师纪念塔。

父亲说，今天走了这段路，山山岭岭都还有当年的影子，感受到了，不一定要看新建的了。

驶入定西城，我们没往里走多远，选了一家宾馆住下，明早出城也方便。

定西一向为古丝绸之路重镇，如今陇海铁路连霍高速贯穿，又成为新亚欧大陆桥必经之地，交通和地理位置重要，素有“甘肃咽喉，兰州门户”之谓，但作为一座现代城市，历史不过十年。

与国内许多新兴城市一样，满眼是崭新的雷同建筑，看不出历史沉淀的个性。或许，我们没有走进老城，匆匆而过，没有去寻访旧时的陈迹。

如今回想，定西没有给我留下特别的印象，只是感觉宾馆很容易找，价格和环境都不错，尤其是进出城都那么顺畅，仅此而已。

定西，对不起，在你的胸怀里休息了一晚恢复了精力，却没有细睹你的容颜，哪怕西北的风沙粗糙了你的皮肤，你的温暖体贴依然让你最为美丽。

当然，我最为高兴的还是，经历了两天的颠簸，父母的身体和精神依然跟刚出发时一样。尤其是今天，绕西安城的堵车不顺，中途两度的路况不佳，以及旋绕翻越六盘山，每一个节点都是考验。

下车去房间时，我见父母的神情都有点疲惫，一路的艰苦辛苦，没有一点疲劳也不正常，我问母亲晕车感觉重不重，母亲连说没啥没啥。

我也感到了疲累，早早地睡下了。

我不知道父母晚饭后又在宾馆院里和附近散步了多长时间。第二天我没能起早，下楼吃早餐时得知，父母一早又出去转了一大圈，一是习惯，也想跟昨日一样逛一逛当地的菜市场，买点喜欢的水果。

我说昨天买的还没吃完呢！母亲说这个宾馆有点太靠城边了，附近走了走没看到菜市场，早晨空气清清爽爽的，散步是个好地方。

然后父亲说，这边地里到处是土豆，看来土豆应该很便宜。

我说，早晨看宾馆里的介绍，定西号称中国马铃薯之乡，土豆种植的面积不会少。

一个地方有了独特的经济作物，再上点规模，农民比纯种粮食划算。

上了高速路，父亲又重提早餐时的话题。路边田园里的绿色，土豆确实是主角。

我一时没回应父亲，我的心思还停在今天的行程上。

我们动身不早不晚，吃过早饭不到八点，收拾好东西上路。

今天的目的地门源。西宁以东全程高速，西宁往北进入祁连山地，可以说越走越艰难，越走越苍凉。

西宁至门源路程虽不长，但山路难苦，速度不可能跑得快。定西到西宁虽然三百来公里，但高速缩短了时间。于是计划赶到西宁吃中午饭，以免过西宁后城镇减少路况不明耽误进餐影响体力。

我们绕过了西安，前方再绕过兰州，西宁要进去看看，虽然也是匆匆路过，毕竟是三天来走进的第一个大城市。

我最担心的还是母亲的晕车。

第一次翻越祁连山，路况肯定复杂，但不知复杂到何种程度，未知让我心存疑虑。

早餐时我特地问母亲晕车药吃了没有，两天来的平安顺利让母亲很自信，也给了我信心，但依然不能完全放心。

进入重重大山后人烟渐渐稀少，发生再小的不适都不是小事。

还有很难摆脱的高原反应，父母真会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不会有事吗？

越往西走地势越高，我们一直在不断地往高海拔攀行，从江淮平原越秦岭上到黄土高坡，今天就要接近世界屋脊青藏高原。预计下午走进的祁连山，最高的垭口已超过3000米，已是容易产生高反的海拔。

如果母亲晕车再被高反关注，岂不等于雪上加霜。

父亲的身体一样必须时刻注意。年事已高的人，轻微的不适一旦被忽视被耽误，都可能引来重症，何况父亲的身体里长期驻扎着几样顽固的病症。

父亲心脏不好，血压也偏高，腿上静脉曲张做过手术……父亲还有哪些病症我甚至罗列不全，我只知道父亲多年里数次住院治病，但我没有哪一次在病房里陪过。每次住院治疗，父亲总是在电话里说，你离得远，就不要回来了，没啥，放心。

父亲动手术我也没回去过。我有时想，自己做得确实有点过分，哪怕回去看一趟，在父亲病床边站一会，也比多打几个电话能让父亲更感安慰。

这次出来，我要让父母精神上愉悦，也要让父母身体上健康，这不是什么补救补偿，子女对父母应该这样。

定西到兰州百公里，说话功夫就到了。沿途的地貌差别不大，起伏的黄土高坡一旦略显平缓，都是梯田式的农田；如果是突兀的山峦，似乎越往西越显得苍莽。

临近兰州，植被稀少的灰黄山体依旧连连绵绵。尽管黑色柏油路在阳光里明晃晃的，但视野里依然感觉弥漫着尘土，汹涌的灰黄色错觉了目光，如果看到一棵树一片绿都猛然觉得舒服许多。

我们行驶在高速上，绕向了兰州北，汽车仿佛穿行在纯粹黄土堆砌的迷宫里，灰黄的气势逼压得人只想赶紧冲出去，然后仰天长舒一口气。

兰州城区十分狭长，沿着黄河破开的峡谷盆地布局，号称惟一一个黄河穿越市区的省会城市，东西足足长达30余公里。

我们绕行在单调的黄土山林里，与兰州市区若即若离，苍凉与繁华近在咫尺，数度在豁然敞开的山口看到高楼林立的市区，好像市区的上空也是那么灰蒙蒙的。

终于，最后几幢楼房消失在汽车后视镜里，前方的视野似乎也开始敞亮起来。

总有点不舍。兰州毕竟是西北重镇，擦肩而过，未能目睹真颜，多少都有点说不出的遗憾。尽管兰州市区里没多少盛名的景点，一座黄河铁桥一座白塔，但数十里的黄河绿色长廊，还是值得流连一时的。

仿佛一种心理暗示，好像一种精神自慰，车子并不需要加油，我们还是在城北的一个加油站停了一时。绕过西固城区，感觉山貌有些奇特时，我们又一次停车。

回望兰州，山林重重遮掩，仍觉得就在跟前。

兰州，匆匆一瞥，被土黄的山充实了感官。

停车走走站站，我见母亲精神很好，晕车好像没有光顾，心下安稳许多。考验应该在下午的祁连山，上午的路况不颠不旋，轻松轻快。

不远处的一片山地宛若发育不良的丹霞，但却是一路来最感独特的景观。层叠的黄土，页岩般的纹路，悬立的土壁，近旁又耸起竹笋般的土峰，如果气势大些山体再奇特些，真要是一处不错的丹霞奇观。

我给父母拍了照，以奇特的山体为背景，一路来第一次留影，好像旅行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拍照留影，不管怎么被人们善意地调侃，也是旅途必不可少的幸福记载，或许一张不经意的影像，会是一次旅行最美的瞬间。

到西宁还有两百来公里路，沿着湟水河谷，一点点向另一个更高的高原挺进。

我们绕过了兰州，不再错过西宁，我们要在西宁吃一碗兰州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