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嘤其鸣矣

<h1>读《红楼梦》,记得大观园初开之时,贾府里众姐妹结“海棠诗社”,吟诵白海棠诗。其中,林黛玉“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诗句,成为白海棠高洁雅韵的生动写照。</h1> <h1>在慈溪横河的柘岙村,也有一大片“罗衣璀璨”的海棠花田,盛大而低调,藏在这个依山的小村落。这里春日闳大,但游人不多,不像古窑浦桃花、周巷蜜梨花、坎墩油菜花,成了一道道芳香可人的春日大餐,引得游人纷至沓来。这个花田,这些海棠花,把春日浮光收敛了,悄悄地次第绽放,又悄悄地落瓣满坡,自由自在,无羁无束,默默完成一年花期的轮回。</h1> <h1>明代《群芳谱》记载:海棠有四品,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这些海棠花属于垂丝海棠,柔蔓迎风,灼灼其华,将这个春天最好的阳光、雨露、和风、细雨,都凝结在一个个花骨朵里,千皴万染,淡妆浓抹,依稀成了曹植笔下洛神的样子,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h1> <h1>远而观之,这片花海如云霞夕照,芳华满园。近而赏之,花姿明媚动人,一片片或粉或白的花蕊,艳而不靡,华而不浮,与微风相视而笑,按各自的理解,将春天塑造成多种形状、体魄与灵魂,或玲珑剔透,或流光溢彩,或临风舞雩,或颔首沉思。一阵微风拂过,花瓣似彩蝶纷飞,轻轻落在花丛里,缀在泥土上,飘在水洼间,完成一首天地间至真至纯的霓裳羽衣曲。</h1> <h1>北宋苏东坡特别钟爱海棠花的高洁清韵,将之形容为“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认为其姿色、形态更胜桃、李、莕。我深以为然,比之于素色的樱花梨花,海棠多了一道汪洋恣肆、蓬勃热烈的生命气息,而较之于桃花之艳,海棠则多一份收放自如、洗尽铅华的从容、达观和内敛。川端康成在《花未眠》里写道:清晨四点钟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颇感慨于万物生灵的对称美学。是啊,这垂丝海棠,楚楚有致、暗香凝袖,庄严美丽的活着,不正是生命最朴素的辩证法则么?</h1> <h1>历观诸般花开花落,我越发觉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有些谄媚的俗态了。赏花,需要另一种类似于“尘埃里颔首仰视”的虔诚态度。赏花须认真,《论语》有“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赏花画卷,古人每遇春天,簪花饮酒,超然物外,将整个宇宙浸润在次第绽放的花海里。这种认真,深深蕴藏在懂花人、赏花客的生命深处,在某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突然迸发如太阳般热烈的光华。</h1> <h1>“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当行走在花丛深处,我们还能发现另一个自己,摒弃烟火、透明澄澈。我历来坚信,花是有意志的,落红不是无情物,有情才能体现意志,有意志才能不舍昼夜的开,又不舍昼夜的谢。花开固然令人欣喜,花谢的过程,敏感的人会想到韶华短暂,命运浮光,就像林黛玉“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心事。那些大观园的女子大都爱花,妙玉爱梅,湘云爱芍药,却是平等审视的。其实,花谢了,又何尝不是一种豁达的美呢?</h1><h1><br></h1><h1>《维摩诘经》记载了“天女散花”的故事,天女手持花篮,用遍洒花瓣的方式,考验菩萨与弟子的佛法修为。佛法深厚者片花不沾,修为浅显者用尽神力,也不能去花。大概是太过执迷与秾艳,反而会凝滞事物本身的持久芳菲。</h1> <h1>写到这,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赏花之道也过于偏激了,不妨离她们再远一点,嫣然一笑,念一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个道,大概就是王羲之笔下“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的生命真境界罢。</h1><h1><br></h1><h1>“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句一千多年前吴越王钱镠写给王妃的话,犹历历在眼前。于是,这一朵朵花,这一缕缕春脉,都成了人事代谢、往来古今的缩影。世间没有永恒不谢的花,花途漫漫,花期荼蘼。赏花人的心事,能否更悠远一些?就像眼前这些海棠,平衡周全,不贪不嗔,从容遇见下一个淡淡的花期。</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