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再无柳黑子—忆父亲

南北客

<h1>又是清明,父亲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br /></h1><h3><br /></h3><h1>几个月前,母亲拿出两张已经有些发黄残破的老照片,让我找地方修整翻印一下。</h1><h1><br /></h1><h1>这是八十三年前父亲青年时代的照片。</h1><h1><br /></h1><h1>遗憾的是,跑了几家照相馆和印影社,都不能把这两张照片翻修的更清楚些。<br /></h1><h1><br /></h1> <h1>左边第一位是我的父亲。那年他大约十七八岁。八十多年前的一群青年人,居然能摆出这么帅气十足的造型?把我和家人包括儿子儿媳惊着了。后来,照片中的不少人参加了共产党,也有一些加入了国民党,从此分道扬镳。</h1><h1><br /></h1><h1>我一时无法将自己印象中一向严肃威严的父亲和照片上清癯潇洒、有些文青形象的父亲联系在一起。也难以想象他后来怎样走过艰苦卓绝的革命道路。</h1><h1><br /></h1><h1>父亲少年时代在山东颇有名气的济南一中上初中。邓恩铭、季羡林、臧克家、欧阳中石等毕业于这所学校。后来,父亲又去北平四存中学(现在的北京八中)上高中。有一次父亲看到我们吃力地学英文,不无得意地说,在四存中学他们的数学课都是用英文教。父亲山东口音的英语确实很搞笑。</h1><h1><br /></h1> <h1>这张照片有几位女同学。那个年代在小县城,女生绝对是凤毛麟角,还和男同学一起拍照?!</h1><h1><br /></h1><h1>我的中学时代都没和女同学拍过集体照。</h1> <h3>挺帅吧?好像是学生证或什么社团的证件照。</h3><h3>几年后,这个书生成为让敌寇闻风丧胆的&quot;柳黑子&quot;。</h3> <h1>在北京,父亲参加了学生抗日运动。后来日本侵占北平,父亲回到家乡动员爷爷卖掉十几亩地,和几位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买了几杆枪,组织了地方抗日游击队。由于没有打仗经验,与日军的第一仗便一触即溃。当然,后来越战越勇,队伍也越来越壮大。他们加入共产党,在共产党领导下建立地方政府和武装。再后来,他们的地方武装被编入了八路军,开始了南征北战。</h1><h1><br /></h1><h1>我回乡插队时,和老乡聊天,年龄比较大的一提起父亲,都倾佩有加,把当年的父亲说得神乎其神,人称:"柳黑子"(皮肤确实比较黑)。就像小说《烈火金刚》中的肖飞一般。我也沾了点光,虽然父亲那时已被关押了好几年了。</h1> <h1>父亲在部队算是文化人,一直担任教导员、政委之类的工作,但打仗一点不含糊,十分勇猛。</h1><h1><br /></h1><h1>解放战争时在著名的山东羊山集战斗中,被敌方一颗子弹打在靠近肺部的位置,差点就光荣了。父亲的警卫员冒着枪林弹雨把父亲背下战场,途中也被子弹打断了腿,后来失去了一条腿不得不复员了。羊山集战役是解放战争史上非常惨烈的一次战役。父亲在晚年常常念叨这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战友。</h1> <h3>左侧是我父母</h3> <h1>在部队南下大西南时,父亲认识了刚参加部队文工团的母亲。然后请战友介绍和母亲谈上了恋爱。以文青的底蕴、政委的风采和军人的果决,很快与母亲结了婚。</h1> <h3>前排中间那个坏笑的是我</h3> <h1>后来,就陆续有了我们姐妹兄弟五个。</h1><h3> <br /></h3><h1>五十年代父亲的部队参加了小凉山剿匪和中印自卫反击战。我姐姐和哥哥说,自卫反击战出发前的第二天早上,父亲书房的烟缸留下了满满的烟头。</h1><h1><br /></h1><h1>解放后,父亲被调到北京的解放军政治学院编写教材,然后成了调干生,还有大学文凭哟。毕业后学校留他教官,他还是选择了到云南边疆部队。</h1><h3> <br /></h3><h1>据我姐姐和哥哥回忆:在云南丽江军区时,父亲经常下到香格里拉、怒江大峡谷、高黎贡山等地区的连队,如今这些地方成了趋之若鹜的旅行胜地。父亲经常外出打猎。有一段时间,大姐有头痛病。听说鹰能治头疼,父亲就打回了一只鹰。看来枪法不错。</h1><h3> <br /></h3><h1>在丽江部队大院的日子,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记。至今,我还能清晰地记起躺在床上看玉龙雪山的景象,也能记得和哥哥一起偷玩父亲手枪的情景。</h1> <h1>六十年代初,原四机部选调一批优秀军队干部加强军工企业领导,父亲被调到地方工作。</h1><h1><br /></h1><h1>先到四川工作了两年,又到南京。我还记得,刚到南京时,我穿的衣服和布鞋都很土气,被同学笑话。父亲还经常开家庭会议,教育我们要艰苦朴素,努力学习。<br /></h1><h1><br /></h1><h1>到南京后,地方分给我们家一栋小别墅,被父亲婉拒。我们一家八口人住进了厂里居民区的三居室。现在想起来,父亲真是一位对党和祖国忠心耿耿、正直善良、两袖清风的人。当然,那个时代,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境界。</h1><h1><br /></h1><h1>我们到南京第二年就遇上了文化大革命。很快父亲和母亲就被陆续打倒,然后是隔离审查。父亲一关就是六年,一度还被关进了监狱。母亲也被关押了两年。我和兄弟姐妹们的整个中学和青少年时代,基本是在没有父亲陪伴下渡过的。在母亲被关押的两年中,我们五个孩子和从一起生活的小姨成了完全无人照料一群弱者。父母工资被扣压,只发给少量的生活费。两个下乡、一个到集体企业、一个到建筑队当油漆工,我和弟弟在上中学。</h1><h1><br /></h1><h1>父亲被关押期间,我去给父亲送过几次物品。每次见到父亲时,无论环境多么恶劣,多么悲凉,他都很乐观开朗,兴致勃勃地和我聊起学校生活,鼓励我多参加体育运动。我把我画的画给父亲看,记得他赞口不绝,可惜上高中后我没有再继续画下去。在父亲鼓励下我的体育相当不错,还是校乒乒球队员。后来我们才知道,六年中,父亲被关过监狱,戴过手铐,被造反派多次毒打拷问,更别说数不清的批斗、审问和无穷无尽的心灵摧残。</h1><h1><br /></h1><h1>父亲被关押的几年,是我们兄弟姐妹成长最关键的时期,也是那个时代我们激情与压抑、梦想与艰难交织并存的日子。</h1><h1><br /></h1><h1>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反革命,我们也经常受社会和少数老师和同学的歧视和欺凌。但我们从不相信父母亲是坏人。直到现在,我依然难以理解,当年会有那么多人与自己的亲人划清界线;更难以原谅参与、制造这些悲剧和反人类行为的人。虽然历史已经惩罚或原谅了他们。</h1><h1><br /></h1><h1>虽见不到父亲,但他的品格和人格魅力,依然深深影响着我们,支撑着我们。</h1><h1><br /></h1><h1>高中毕业后,我选择了回山东老家插队,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能在父亲生活战斗过的地方得到一些荫护和帮助。后来,弟弟也选择去延安插队。这样,我们家四个人下乡、两个人当工人。</h1><h1><br /></h1><h1>父亲曾是军队干部,但我们家兄弟姐妹却没有一个军人。父亲从未动用过自己的关系实现我们参军的愿望,虽然我们都曾很想参军。我哥哥还曾经偷跑到山东找在部队的亲戚想在当地参军,被好吃好喝哄了回来。直到父亲的遗体告别会上,我们才知道,父亲有这么多大兵种和军区高官的战友,父亲却从未向我们提及过。</h1><h1><br /></h1><h1>离开父亲越久远,越感到父亲的崇高和可敬。</h1><h1><br /></h1> <h1>文革后期关押六年的父亲被解放了。父亲被放出来时,我正准备下乡插队。在家门口,见到了已是满头白发的父亲,六年前他还是一头黑发。他依然挺直着腰板,依然威严坚毅。</h1><h1><br /></h1><h1>后来,父亲被调到北京某研究所。在北京五年的时间里,父亲面临陌生的环境,勇于担当、努力工作。面对当时波诡云谲的政治经济形势,他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八十年代初,父亲退居二线,然后退休。</h1> <h1>父亲十多年的退休生活过得也算惬意。九十年代后期,父亲的身体状况开始变差。似乎是战争时期和文革被关押时期恶劣的生活条件埋下的隐患开始出现。</h1> <h1>一群发小,一起读书,一起结拜,一起抗日,一起进城……天南地北,生死之交,老来相聚。</h1> <h1>和孙辈们在一起。</h1> <h1>为父亲过生日</h1> <h1>老两口pose还挺时尚</h1> <h3>父母在弟弟的墓前。这也是晚年父亲心中的最痛。</h3> <h1>父爱如山。父亲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起码对我们兄弟姐妹是这样。但是,我们却能从他表面严厉和简单的言语和举止中,真切地感受到他对我们的深情的爱。</h1><h3><br /></h3><h1>父亲从没有用他的权力为我们兄弟姐妹办过一件事。当兵、上学、调动……。</h1><h1><br /></h1><h1>我清楚地记得,我刚工作时去郊县锻炼一年,父亲那是已退休在家。七十岁的父亲推着自行车驮着我的被子,走了很远把我送到车站的情景。一路上,父亲几乎没有说什么话,我却能感到他深深的关切。</h1><h1><br /></h1><h1>后来我结婚搬到外面住,再后来又长期在外地工作。父亲一天天老下去,我经常很长时间才能见到他,更别说照顾自己的老父亲。照顾父母和重伤弟弟的的担子大多压在两个姐姐身上。这成为留我心中的愧疚和遗憾。</h1><br /> <h1>有时,也练练毛笔字</h1> <h1>拍照的架势挺正规。</h1> <h1>为战争年代牺牲的战友扫墓</h1> <h3>父亲一辈子都是昂首挺胸、军人气概,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h3> <h1>父亲在跨进二十一世纪前的最后一个春节重病住进医院,再也没有出来。记得临走的前一天,昏迷了好几天的的父亲忽然有些清醒了,对我说了句:"该回家了吧?"</h1><h1><br /></h1><h1>至今,我也没有明白他的真正意思。</h1> <h1>85岁的父亲走完了丰富曲折的人生历程。</h1><h1><br /></h1><h1>父亲他们有着无比艰难曲折的经历,荣耀的光环,也有痛苦和失落。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他们创造了伟大的历史,一个再不可复制的时代。</h1><h1><br /></h1><h1>那代人的信念和精神境界是空前绝后的,令人高山仰止。父亲的高尚品格,是我和家人最珍贵的精神财富。</h1><h1><br /></h1><h1>父亲是我们兄弟姐妹心中最勇敢、正直、善良、品德高尚的人,父亲永远活在我们心中。</h1><h1><br /></h1><h1>呜呼,世间再无柳黑子!</h1><h1><br /></h1> <h3>我的公众号:读行南北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