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陕之旅】之三：荒凉的村庄、寂寞的长城随想

树琪

八声甘州• 三十二村长城怀古

怅金戈铁马散硝烟，寂寞是边关。看白云牧野，金汤紫塞，几度危安。满目苍凉依旧，此处最凋残。惟有秦楼月，辉映常川。

不尽悠悠往事，问谁知今古，俯仰千年？叹他乡旧梦，长忆也艰难。向远方、凝眸思索，待将来、不是旧河山。神州梦、不应回首，勇往直前。

——题记

凡去山西右玉县寻址古长城，杀虎口关城是首选必到之处；到了杀虎口关城，也一定要去看三十二长城。

为什么？因为这段长城曲折逶迤、雄腾山岭之上，山路崎岖，人烟稀少，相对来说保存较为完整，最能展现出当年晋北巍峨长城的雄姿和“固若金汤”的防御历史。

　　

三十二长城位于右玉县杨千河乡辖区内，距离杀虎口关城20公里左右。

乡境内的各段长城基本都有名称，均采用长城边上以距离或戎边点编号命名的村庄名。三十二长城是指明长城进入右玉后，第三十二座敌楼建在那里而得名。

杀虎口关城西面残留下来的古长城，穿过苍头河谷地，沿着大堡山向西南方向延伸，顺着群山山峦的走势，高高低低、断断续续地逶迤而去，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

当年雄伟壮观的砖包城墙和鳞次栉比的烽火台，如今只剩下土夯的残垣断壁和一座座土堆。

举目之下，当年的金戈铁马早已不见了踪影，苍凉古朴的古战场也难觅踪迹。只是似乎还能够从那荒山野岭的残垣里，散发出些许边塞的气氛。

三十二长城离右玉古城比较近，如果从城南门出来，对着城门的马路正好与去三十二长城的那条扶贫路相连。

这是当地政府出资，专门为居住在深山里面的村民修建的，也方便了去三十二长城的游客。

顺着这条不太宽的水泥马路上山，不用导航，曲曲折折行驶大约十公里，就能直达长城遗址脚下。

已经和残垣差不多的三十二村就位于三十二长城旁，距离最近的烽火台不足500米。

当地人把三十二村所在的山称为桦林山，因山前山后、坡上坡下生长了一些野生桦树，虽不是漫山遍野，却也茂密非常。

其实桦林山是在三十二村西北方向大约八、九公里远处，那里也有沿山势起伏的长城与三十二长城接壤，却叫做桦林山长城。

以前基本完好的桦树林长城，因在其所在山顶采石而遭到了严重破坏。

据本地人介绍，三十二村和三十二长城，都得名于明长城进入右玉境内、修建在这里的第三十二个敌楼。

据说三十二村是当年修建长城时临时休息的地方，长城建好后有的人留了下来，发展成一个小村落。但这个说法没有得到证实，至于是先有长城后有村还是先有村子后有长城，就没人说得清楚了。

说是村，其实历史上的三十二村最多时也只有几户人家，后来因为地处深山，交通蔽塞，生活艰难，村民陆续外迁，目前仅剩一户人家坚持在那里，且是两位留守老人，孩子们都在外面工作生活。

这户人家在贫瘠的山坡地上种一些荞麦和小米，还养着几头牛和羊。

我到这里时没见到留守户主人。据先前到这里露宿过的网友介绍说，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姓孔，已经70岁，不知是不是孔子的后代。

由于地处深山，没有几户人家，因此村里不通电。孔家最近新修了房子，采用太阳能供电；吃水比较困难，在屋南面的沟里有暗泉，他挖了一孔大概有2-3米深的水窖，用来积聚山里渗出的泉水和雨水，用于一家二口的生活用水和牛羊用水。

孔老汉说，他的儿子在呼和浩特工作，女儿在右玉县城工作，不时地会回来看望父母。他非常为自己的儿子和闺女自豪。

从杨千河乡网页上可以得知，这里之前曾有过二十八村、三十二村、三十八村、四十二村等几个村庄，都是几户或是十几户的小村，其中四十二村住户多一些，是中心村。政府在四十二村建了个小学，几个村的孩子都要走几里甚至是十几里地，到四十二村小学上学。

当年这里的长城的都是砖包的，后来拆掉了长城的砖石用于建设行政村和学校。以后又因为这里自然条件差，几个村和小学校都先后废弃，长城也就成了今天山头上的几个土锥和一道土墙。想来实在可惜。

如果当年没有拆掉城墙的砖石，那么这完整密集的敌楼，蜿蜒的城墙，一定会是晋西北古长城的点睛之处。

这条蜿蜒曲折、饱经风霜的长城，曾经作为古代中国最坚固的防御工事，记录下来了历朝历代最激越的战争历史。如今，它已随着岁月的磨砺，变成了陈旧的历史，静静地定格在这片依然苍凉荒漠的丛山峻岭上。曾经的沙场尘烟、戍边将士、旌旗鼙鼓，红颜故事，都与这古老一起埋入荒山、化为尘土。

一派苍凉，将淳朴的晋北风情与粗犷的内蒙豪气杂糅在这一片热土上，种下了希望的种子，结下了融合的果实，也留传下了民族精神不老的永恒。

　　

历经沧桑风骨犹存的夯土长城，绵延于晋西北苍凉萧瑟的旷野。

看着这经历过千百年风吹雨打的夯土长城，嬴老的墙体已经卸去的铠甲，暴露出伤痕累累的夯土肌体却依然顽强挺立。总能带给人们强烈的视觉冲击与心灵震撼，留给人们无尽的叹息与沉重的思考。

古往今来，人们往往怀有登高望远的情志。特别是俯瞰那逶迤万里的巍巍长城，碧空白云下如长龙飞舞，风起云涌间绿涛澎湃；站在烽火台上极目远眺，千里之外尽收眼底，群山渐小，苍穹无边，心神飞驰。

俯耳侧听，似可聆听到从古至今金戈铁马的杀伐声声；垂手摩挲，或将感悟那厚厚的城墙讲述的千年故事；闭眼沉思，许能悟出城墙内外历史变幻中的沧海桑田……

此时的你，已与天地融为一体，禁不住心潮澎湃，直抒胸臆，击节长叹，仰首啸歌了！

然而此时此刻的我，虽然也在高山之上、风云之下，面对这遍体鳞伤的长城和残垣断壁的村子，面对这没有生气也没有温度的环境，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杀虎关上那副“刀戈沉沙边城带血，关山度月古堡含悲”的对联，虽不觉得有些什么缺憾或是失望，却怎么也兴不起那汪洋之怀、俯仰之叹。

秋风从历史的缺口中徐徐吹来，将我的思绪也带回到当年岁月。

我似乎看到了，两千多年前的绝世佳人王昭君，被见了面十分后悔的汉元帝发配到南匈奴去和亲，给单于呼韩邪作皇后。

昭君美人是不是带着幽怨、含着热泪路过这里，越过长城到了匈奴领地、现如今的内蒙古大草原呢？那时的昭君看到的长城是个什么样子？当她回过头来看着渐渐远去的长城，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据记载的传说，昭君告别故土，登程北去。一路上黄沙滚滚、马嘶雁鸣、满目荒凉，她心绪难平，遂于马车上弹奏了一曲《琵琶怨》。凄婉悦耳的琴声，美艳动人的女子，使南飞的大雁忘记了摆动翅膀，纷纷跌落于黄沙之上。

从此，“落雁”便成为了王昭君的雅称。根据“琵琶怨”改编的“平沙落雁”，便成为中国十大经典古曲之一。

后来的史学家们已经给这种和亲定了位，说和亲政策是另外一种抵抗匈奴入侵的“长城”，是一种柔性“长城”！

瞧瞧！看似与长城风马牛毫不相干的和亲，却被史学文人们赋予了如此壮美的寓意。象王昭君那样的柔弱的女子，在国家层面的战略防御上，似乎比坚固的长城更能抵挡匈奴的进犯了？

但不管您信与不信，专家们是这么说的，《汉书》上也有记载，昭君出塞后，的确是使得边境战事平静了几十年。

昭君出塞后的几十年时间里，汉匈两家一直保持了友好睦邻关系。西汉呼韩邪单于附汉与昭君出塞，不但结束了匈奴多年的分裂和战乱，而且为中原王朝的大一统奠定了基础。此外，通过和亲加强了和亲双方的交流，使当时相对落后的少数民族必然产生对中原先进制度的向往，促使一些少数民效仿中原的制度。

而来自于民间的传说则更有生动性，具有可信性。

说是昭君出塞后，她劝呼韩邪单于不要去发动战争，把中原的文化传授给匈奴人。从此，使得汉匈两族团结和睦，国泰民安：“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忘干戈之役”，匈奴展现出欣欣向荣的和平景象。

史学家和老百姓都认为，昭君不只是一个北上匈奴和亲的美人，她带着中原的文化，所到之处，无不春暖花开。她用一个人的力量，影响了整个匈奴人民的生活。

她的历史功绩，不仅是她出塞之后，使汉朝与匈奴和好，边塞的烽烟熄灭了50年；同时，也为加强汉族与匈奴之间的和睦亲善与民族团结做出了巨大贡献，符合汉族和匈奴族人民的切身利益。因此，她得到历史与人民的好评。

元代诗人赵介认为，王昭君的功绩不亚于汉朝名将霍去病。昭君的故事，也就成为中国历史上流传不衰的民族团结的佳话。

也因此，从历史角度看，王昭君本人是否愿意和亲远嫁匈奴，她的想法和情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她被赋予的和平使者的政治意义，已经远远大于婚姻本身的意义。

二十年后，40多岁的王昭君在大漠孤烟中郁郁而终，被葬于今天呼和浩特市南郊的大青山脚下、大黑河水旁，这留下来的“青冢”，得到了后人的敬仰与凭吊。

诗仙李白，曾留下了美丽的诗句：

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颊。

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

诗圣杜甫，在这里留下了千古绝唱：

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清代曹雪芹也发出了如此叹问：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最神奇的是唐代诗人杜牧，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给世人留下的《青冢》诗，会成为一千多年后对昭君墓所在地的争执。他的诗是这样写的：

青冢前头陇水流，燕支山上暮云秋。

蛾眉一坠穷泉路，夜夜孤魂月下愁。

位于晋西北与内蒙接壤的朔州朔城区南榆林乡青钟村，有一座阔四、五亩，高丈余之大型封土堆。当地村民表示，每年清明节临近，附近村民便会去封土堆前祭祀。祭祀谁呢？当地百姓认为，这座封土堆就是昭君墓，他们祭祀的是王昭君。

当地研究者认为，昭君墓在青钟村，重要的一点是《马邑县志》记录的青冢与唐代《明妃传》和《王昭君变文》记录的昭君墓的地理位置相吻合。

清《马邑县志》《朔州志》载村原名青冢村。

而唐朝诗人杜牧的青冢诗中所描述的地理位置，与青钟村最为接近。

2013年，晋蒙首届弘扬昭君文化研讨会在这里召开，并立有新碑一块，碑首篆额“流芳百世”，碑体是蒙汉双语韵文：

头枕大青山，脚登雁门关。

玉手嬉桑干，泪眼望长安。

碑阴镌刻线雕昭君肖像。

确切的昭君墓究竟在什么地方，至今饱受争议，无有定论，因为内蒙大青山南麓就有十几个昭君墓，全国各地还有十几个。

对此，历史学家翦伯赞的观点是：“王昭君埋葬在哪里，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昭君墓。显然，这些昭君墓的出现，反映了内蒙古各族人民对王昭君这个人物有好感，他们都希望王昭君埋葬在自己的家乡”。

想想也是，两千多年前发生的事儿，恐怕如今没有人能弄得清楚，似乎也没必要搞清楚。

历史和人们已经记住了王昭君这个美人和她的名字，她的故事也已随着美好的传说，融入到长城烽火和烟云岁月里。无论她身后居于何处，都不会因为地点磨灭她在历史琐记中的作用和人们心中的形象。

面对着眼前衰败的长城回过头来看，山西地处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冲突与融合的前沿，晋北大地，几番征战，几番厮杀，几度桑田，几度牧场。保卫山西，屏藩京师，成为每一个中原王朝的不懈努力。

从战国时期到明清结束的两千多年时间里，历代王朝在山西共修筑了三千多公里的长城，目前尚有遗迹可辨的仍有千一公里左右，使得山西成为长城分布最多的省份之一。

而山西长城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跨越历史朝代之多位居全国前列。因为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和军事防御的实际需求，战国、汉、北魏、东魏、北齐、隋、唐、宋、明、清……大多数修建过长城的王朝都在山西留下了永恒的印迹，几乎贯穿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始终。

山西现存长城遗迹主要以明长城为主，全长896公里。明长城分为外长城和内长城，外长城又称大边或极边，它曾经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分界线，如今又成为山西与内蒙的省界。

纵观长城的文史野史，无论它是残垣断壁还是雄伟辉煌，人们从来都不会吝啬词语情调，赋予其脊梁的象征和不屈的意志，成为历代文人墨客诗词歌赋中神韵浩荡的千古绝唱。

然而，当你从千年历史的尘烟中仔细查看，就会发现长城的历史还有着其与时代风云相同的际遇：它是壮怀激烈的烽火鏖战，它是炮火硝烟的残垣断壁，它是残阳如血的晚霞映照，它是长歌激荡的往事回忆。

印度诗人泰戈尔曾在游览了北京八达岭长城后感叹说，这古老的长城“因残破而展示了生命的力量，因蜿蜒而影射着古老国度”。但这古老长城的蕴意却远远不仅如此。

在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里，它逐渐成为中华民族崛起的象征，化作“起来，不愿做奴隶”的民族躯体造型，用不屈不挠的钢铁脊梁，担起了根除灾难深重、积贫积患的重担，用民族的血肉筑成了新的长城。

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这古老的长城和新筑就的血肉长城就凝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堵无比坚强的铜墙铁壁，永远屹立于世界东方。

如今，当我们站在长城上，无论是由衷赞美还是感喟浩叹，我们究竟想没想过，长城对我们的影响到底是什么、有多深；是多大、有多远？

如今，当我们站在长城上，无论是颔首沉思还是翘首远望，那历经千年风云熏染的残破长城，似乎能够告诉我们一切，它残缺的躯体所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我们阅读很久。

或许，我们可以从历史上灿若繁星的文臣武将骚人墨客来此凭吊的诗篇中，解析出上下两千年的长城文化、文明历史；或许，我们可以从一段残破城墙的肌理上，去感悟一个风云际会的完整世界。但我们更可以从它那历经千年曲折逶迤、不屈不挠的身影中，腾起民族复兴的梦想，开启激情四射、青春燃烧的理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