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釆矿人

毅行者

诸位看官：我这里想要介绍给大家的，是一座既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行业——冶金矿山。之所以釆用“红色”作为本篇文章的背景颜色，决不是为了渲染什么喜庆的气氛，只是因为“红色”本来就是这座矿山的背景色。只要你进入矿区，就会发现矿山生产区域内的每寸道路、每条小溪、每栋建筑、每棵树木、每口空气、甚至于在里面活动的每一个人，都被一种名叫赤铁矿粉的褐红色粉末染红。

2018年3月28日，应朋友邀请，我来到了距家乡一百多里地，位于永新、莲花、湖南茶陵三地交界的永新县文竹镇，造访大山深处的国有独资中型采矿企业——新余钢铁公司乌石山铁矿。

乌矿组建于1970年。原隶属于江西省冶金集团公司，2009年11月重组后并入新余钢铁集团公司，现年产铁矿石20万吨。根据乌石山地区赤铁矿的地质分布，这个矿的矿石开采划分为三个阶段；首期为露天开采，主要开采180m标高以上的矿体；第二期为平硐、斜井开采，主要开采40m至60m中段的矿体；第三期为竖井开采，针对的是40m以下的深部矿体。1991年露天开采结束后，即进入第二期平硐、斜井开采阶段至今。

乌矿的诞生经历了一个特殊的年代，一个变革激情的年代。这座拥有丰富赤铁矿资源的矿山初步建成于文革中期，从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近三千名职工在这里汇聚，有意将上下近10公里的矿区打造成江西最大的钢铁基地。与之配套的铁路和钢铁厂近乎成型，而政治冒进却驶进了终点：1972年初春，在那次震惊中外的9.13事件发生后不久，井冈山铁路、井冈山钢铁厂相继宣布停建；乌石山铁矿由此因先天不足而风雨飘摇……。

时光过去了近五十年，这座矿山现在怎么样了呢？

文竹镇，永新县的西大门，往西距萍乡市莲花县21公里；往南距湖南省茶陵县68公里；是分文铁路（即原井冈山铁路分宜至文竹段）的终点站；319国道穿镇而过。文竹镇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赤铁矿巳探明储量达2500万吨，而且属优质矿脉。文竹镇自古以来就有民间开采铁矿的历史，到了70年代初，由于战备的需要，国家资本介入，开采规模逐步达到了顶峰。

离开文竹镇仅三公里路程，远远就看见了高耸的铁矿破碎车间的栈桥。破碎车间粉碎矿石时扬起的粉末，把周边染成了一片红褐色。

拗不过我再三坚持要上井口实地察看的请求，在走完了一段崎岖的山路后，朋友首先把我带到龙山、煤炭冲和禁冲采矿区位于半山腰上的龙山180平峒。

和一些省属煤矿一样，乌石山矿把矿井承包给了外地施工队开采。这一片采矿区大约有七、八个采场，各个釆场开釆水平不同，采场之间也没有巷道相互联系，其中在龙山180平峒施工的是广丰的一支施工队。

龙山180的主井井口，这个井1993年投产，在整个龙山采矿区还算得上一个比较正规的采场。它采用溜矿法或全面采矿法（在我们煤矿又称以掘代采）开采矿石，主副井垂直深度均达150米，斜井提升，平均每天生产约50至60吨铁矿石。

负责龙山180采场的老刘（化名）对我们说："每个采面（实际应称垱头）每班只有两个工人施工，两班作业。使用的是与煤矿一样的打眼放炮开采方式。由于龙山采区都是坚硬的岩石，因此井下基本上都是裸巷，不用支架支护。工人们将矿石在矿场底部装入矿车后，用绞车从斜井绞上平峒，再沿平峒推出井口，最后由电机车拉至破碎车间粉碎"。虽然乌矿是个开采多年的国营中型企业，但由于长期外包作业，管理不能到位，导致井下生产条件、施工技术、安全设施都无法达标，矿工的劳动强度之繁重、工作环境之险恶可想而知。

裸露在矿场外的褐红色矿石

在副井井口的右侧是一个巳开采完毕的平峒，井口巳经封闭。

从龙山180主井井口延伸到破碎车间的窄轨运输钱，几乎完全被褐色的淤泥和污水复盖。

龙山180的平峒，里面依稀可以看见灯光，显示有人正在进行采矿施工。勿容置疑，平峒运输大巷无论从高度，宽度和整洁程度均无法与同级别的省属煤矿相比。

地面运输窄轨铁路线象一条污浊的小河，两旁破烂的矿车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这就是井口车场。

井口车场上因故障停在污水中的电机车。

正当此时，另一辆电机车拉着十余只空矿车向井口缓缓驶来。

在转弯处，电机车顶部的接触端子脱离了架空线，电机车失去动力，被迫停了下来。当电机车司机拿起电缆将接触端子重新搭在架空线上时，瞬间通过的强大电流在接触点引起耀眼的火花。

不远处的山岗上是工人的简易宿舍。这个采矿区没有澡堂，工人们出班后只能回到宿舍自己烧水洗澡，完毕后就打着赤膊站在外面晒太阳。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在乌石山矿井下一线采矿巳有十几年了，每人几乎都是拖家带口，妻子负责洗衣做饭等后勤工作。由于生计所迫，她们也慢慢习惯了跟随丈夫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艰难度日。

井口的”安全生产黑板报“。

井口挂有"江西社后建筑工程公司乌石山项目部"牌子的工人进班室和安全活动室。社后建筑工程公司是一支由五十余名广丰籍工人组成的施工队，负责好几个采场的采矿作业。原来这里还有浙江温州和贵州两支施工队伍，后因生产环境恶劣而撤出。

接着我们翻过一座山梁来到另外一处矿井。从照片上可以看到，这处矿井是座斜井，其生产设施更加简陋：低矮的井筒高度约1.5米左右，只够一辆矿车通过；井筒内供人行走的石阶路巳经破烂不堪。试想一下矿工要弯腰背着工具从几百米长的斜井井筒下到采场会有多么的困难。

井口的地滚旁杂草丛生。

等待放入井筒的空矿车在一旁静静地呆着。

绞车房内一部老旧的1.2米提升绞车。

这个采场工人的进班室和更衣室，每天开进班会的也没有几个人。

挂在进班室墙上的防爆式井下电话机，这种通讯设备在我们煤矿的井下很普遍，但我纳闷为什么金属矿山的井下没有瓦斯也使用它？

乌石山铁矿的核心部位，破碎车间里的破碎机正在隆隆运转。一车车矿石进入这台象绞肉机似的设备后，被粉碎成五厘米左右直径大小的小矿石，经栈桥皮带运入矿石仓。

混入矿石中的岩石被跳汰机分离出来，通过这个斗口排出运往矸子山。

另一处排矸系统。

在破碎车间外面，两名女工推着一辆装满矸石的矿车向矸子山方向走去。这些女工大都来自外地，当然也有少量矿工家属。

推着重矿车的女工们的身影。不是生计所迫，谁会让自己的妻子到这里干这么重的体力活？！

等待进入破碎车间的盛满矿石的矿车。

筛选机将从采场运来的矿石中巳破碎的小块矿石直接过筛入仓，而不必再进入破碎工序。

经破碎车间破碎后的铁矿石通过栈桥运往矿石仓，在那里等待火车车皮的到来。

在破碎车间不远处是矿工的简陋宿舍，均为清一色的木板房。

离开采矿区后，我来到乌石山铁矿的办公大楼。这是一栋建于七十年代的三层楼建筑，经历了近五十年的风雨侵蚀，早己显得老旧和破烂不堪。乌石山铁矿的第一代建设者，大多是从安福浒坑钨矿转岗过来的。当时，在国家"撤钨保钢"政策引导下，不少浒坑钨矿职工积极响应号召，从浒坑钨矿转岗到乌石山开始艰难的创业历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冶金企业极其困顿。生产出来的铁矿石降价到二十元一吨也没人要，只好用作筑路材料浪费掉。乌石山矿从此举步维艰，甚至一度面临破产，直到并入新钢后才算有了生机。现在这个矿九百名在册全民职工中，在岗的只有一百多人，主要负责安全技术，经营管理和党政工作，其余都是非在岗人员，而外包队人数则无法统计。

矿区中心的俱乐部，在八十年代初建时是全省企业俱乐部中最雄伟壮观的。作为当时矿山人政治活动和文化娱乐的场所，着实风光了好些时候，现在也已"人老珠黄"。由于多年没有使用，椅台开始腐锈，大门长时间紧闭不说，甚至连俱乐部前栽的景观树也被人挖走。

灯光球场附近的家属区。

这是矿劳资科2018年元月在办公大楼公示栏里张贴的公告，内容为”2018年度档案记载下列同志符合提前退休条件“的公示，看来”提前退休“在这个矿的职工中也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分文铁路（井冈山铁路）的终点站文竹站原来是个不起眼的小站，2003年之前每天还有一趟从株洲开往文竹的慢车，2003年“非典”之后有关部门借口防止“非典”扩散停运了。现在基本上成了新钢公司运输铁矿石的专用线。

乌石山地区除国营乌石山铁矿开采外，还有众多私人开办的小铁矿在运营。他们将开采出来的铁矿石用汽车拉到文竹火车站货场堆放，然后通过乌矿的销售部门联系车皮，与乌矿生产的矿石一起销往新钢。可以想象到的是，这些小铁矿的生产条件比乌矿更差。

看完这篇调查手记后，你有什么感触呢？那些艰难谋生的矿工弟兄们，他们在社会上没有地位，辛苦挣来的血汗钱被铁矿私人老板和大小包工头榨干，现在的困境可以说比煤矿工人还不如。

"外包"是一切罪恶之源，我们虽然无力改变他们的现状，但作为矿山同命人，我们同情他们，愿意为他们奔走呐喊。我们寄希望于有关单位和领导，能够真正体谅到这些矿工的疾苦。拿出实际行动来，保障矿工们的合法权益，彻底改变那种外包形式的粗放管理办法（虽然我们知道这样做很难，其原因不言自明），创造条件，逐步改善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尤其是安全环境，而不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

毅行者，2018年3月31日于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