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情何堪 ——写给绛珠仙子，兼怀晓旭

叶子

　　当我们手握一卷一梦千古的红楼，心中总会涌起一丝很远古的悲凉，其间缠绕太多的宿命，前世今生。为偿还浇灌之恩，绛珠仙子幻化人形，把一生的眼泪流尽。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人间又到花开时，花下不见葬花人。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林黛玉能把忧伤诠释得那样痛彻心扉，也只有陈晓旭能把黛玉演绎得那样凄婉逼真。

　　三十年前，《红楼梦》成就了陈晓旭，陈晓旭又成就了林黛玉。十年前，晓旭驾鹤西去，携着后人无法超越的林妹妹的经典形象，携着无数观众读者的无限眷念和遗憾，魂归绛珠河畔离恨天。从此天堂有晓旭，人间无黛玉。

有人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红楼梦》，而一千个人眼中只有一个林黛玉”，那是因为至今，人们也没有发现有一个演员能像晓旭那样和剧中角色高度契合到难辨你我。

虽是毛遂自荐，却无半点演艺经历，只是自小酷爱《红楼梦》，把其中的诗词抄满了线装的笔记本；只是有着黛玉一样的敏感聪慧、超尘绝俗的性情。她知道，她了解黛玉，如同了解她自己。于是这一演，让黛玉随她凌波微步而来，又随她香消玉殒而去。从此，在人们心中，晓旭就是黛玉，黛玉就是晓旭。她们太像，甚至我们已经无法区分那个桃花树下手执花锄泣涕流连的人究竟是晓旭，还是黛玉？凝神书页，或注视银屏，时空和我们的思维在一刹那错乱、溃不成军。

　　黛玉绝代姿容、稀世俊美，“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晓旭也是，手捧书卷时的顾盼眉眼、翘首赏花时的婉转婀娜、汗指拈花时的娇娇喘喘。一颦一蹙之间带着淡淡诗意的哀而不伤，想来该是她们身上最动人的地方。

黛玉才华横溢、锦心绣口，是曹公眼中的“堪怜咏絮才”，一部红楼多少诗，多少诗出潇湘手？“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世间有多少凋零的花瓣，黛玉便有多少滴血的诗句。宝玉送她止泪帕，她还宝玉一帕眼泪一帕诗。

晓旭也是，她的诗作和散文文笔清新，如拂过林间的清风，沁人心脾。“因为怕你在鲜艳的人群中把我迷失，所以我变得如此苍白柔弱。因为想对你低诉的话语太多太多，所以我只能静默……”这样的文字像极了她本人，恬静之中有淡淡的忧伤，秀美之中有微凉的心痛。

　　黛玉有着冰雪一样清洁的灵魂，她把宝玉转赠的北静王所赐的皇家宝物鹡鸰香串委掷于地，她把世俗之人奉若至宝的财富、功名、地位视若粪土。“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沟渠”，她怕那朵朵瓣瓣的落花被污水浊流糟蹋，非得用绢袋装了埋葬、融入泥土方得心安。这是怜花，亦是自怜，在那个攀龙附凤、恶浊不堪的俗世，你让黛玉的灵魂，如何走进这肮脏的尘埃之中！

晓旭也是，许是看透世间万象、人情冷暖，许是因为病痛的折磨，她不愿医生把自己的身体弄得七零八落，更不愿看到亲人绝望的泪水，于是她带着微笑——黛玉特有的低眉浅笑，飘然而去，陪伴清灯古寺、暮鼓晨钟。在她眼中，那里定是埋葬一朵落花最干净的所在。

　　黛玉如花，晓旭也是。她们是孤傲冷艳的梅，纵使风刀霜剑严相逼，纵使黑夜漫漫、冰天雪地，永远挺立着倔强的身姿；她们是深山幽谷的兰，不染纤尘，任山高路遥、无人问津，兀自盛开、守心自暖。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命运百转千回，时光如泣。茫茫天地之间，无边无际无着落，她们孤独自持，素颜修行。病弱的娇躯之下深藏一颗骄傲的心，宁愿吞咽所有的委屈也不愿听别人说三道四。因此，几两燕窝也不想向贾母开口；因此，听到傻大姐关于宝玉婚事的只言片语，她把一颗心撕裂，又揉碎，至死也没向任何人乞怜。对谁都不亏欠，方可活得任性！

“我是一朵柳絮，长大在美丽的春天里。因为父母过早地将我遗弃，我便和春风结成了知己……”对于美的那份坚守，正是她对诗意心灵的执著独守。而诗歌，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纯洁的语言，是她对于生命本真之美的至死不渝的守候。

　　“巧者恼，智者忧，无为者无所求。”因为爱，所以怕受伤，便会敏感多疑，便会举步惜花、对月伤怀；因为对生命的彻悟、对人世周遭的冷眼旁观，便会多愁善感，便会用看似冰冷的刺将自己紧紧包裹。她们执拗地甚至过分地追求自己的尊严，竟达到了折磨自己的程度。她们的人生、她们的爱情，完全浸泡在这种追求的痛苦之中，怎能不让人心疼，像心疼一场春雨之后那树娇艳动人又弱不经风的桃花，像心痛我们自己。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面对人生的辛酸悲苦，病痛和死亡，她们凭着倔强和勇敢自我救赎，誓死护卫自己深入骨髓的高贵，以最美的方式走近自己生命的终点。黛玉走了，晓旭也走了，带着前世的宿命，带着爱和恨，带着对这纷繁污浊的俗世的几许眷恋和几许幽怨，在一个雨打竹梢风敲纱窗的清寂之夜泪尽而逝。

天之尽头有香丘，自有锦囊收艳骨，任你一抔净土掩风流。人间无福存美神，天堂有幸寄仙娥。我托春日之清风，捎送款款之情意，天上人间，伊人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