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原子

        大学四年，更兼爷爷去世后数载，夜梦无数，爷爷却从未入过我梦乡之境。不想昨日，老人家悄然入我梦中，所见音容面貌俱与旧时相同，好让人伤心难过。

        爷爷去世时，我只是略大些，但非真正懂得仁孝之理。那时只懂得人会死，却不懂得死为何物。只见家人哭，是哭爷爷，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哭爷爷。

        至今记得，那日天色已经很晚，爸爸从外面城市赶至家里，家中很乱，很多人，声音杂七八九的。我知道爷爷快死了，却不曾想过他会真的死去。

       我只傍晚十分见过爷爷，不知道他好与不好。爷爷与往常相比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穿了新衣服，旁边围着几个姑姑照看。爷爷看见我，想说什么，却又没说。现在想来，想必他是要对我这个大孙子“道道别”，可是那时老人家已经全然无力，只是朝我静静地看了好大一会。

       记得我哭了，并且出了声，几位姑姑的脸上也挂着泪圈，只是没有出声而已，其他细节，我已经想不起了。但却清楚的是到了夜半十分，我正在梦乡打滚，妈妈叫醒我说爷爷死了。听到爷爷死了，是痛，还是难过，还是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因年纪小，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妈妈说完这话，我最初想的是，爷爷死了，肯定还会回来，因为动画片里的小人物都是这样的，先死而后生。

        可是爷爷始终没有再生，我亲眼看着村人把他的棺椁放入一个大坑下面的右侧穴洞里，然后一铁锨一铁锨的填起了土，直到堆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丘。然而我始终铭记的是，那一刻我的感觉很痛很痛，像是被针扎，却又不像，我极力的想去刨开那埋藏爷爷的土丘，让我的爷爷出来，我相信他还活着，只是睡着了而已。我似乎感觉到爷爷在土里挣扎，呼喊着人们放他出来。但我仍是没有去刨那埋藏着爷爷身体的土丘，因为我看见我的父亲、小爸、姑姑们在那新堆起的小土丘前面哭的死去活来时，我似乎深深地知道爷爷的确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而我再也没有了妈妈打我时“避祸”的港湾了。

       爷爷未死之前，受了很多苦，被病痛折磨的半身不遂，日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行动一切皆要人助，其况如人陷于泥沼之中，欲动不得动。当时年纪虽然稚小，对爷爷的苦痛却历历在目，历历在心，忘之不得。现在想起，痛苦亦是异常，犹在昨日一般。

      爷爷去后七八载，奶奶接着又去了。奶奶虽然活了八十载，行动也很自由，受的苦却比爷爷更甚。她脾气不好，爱生气，常与家里人过不去，有事便会动辄吐骂。及到老的时候，脾气仍未见好些，任是如此，不隔三五八天，就会听见她吼着嗓子骂人。这印象我十分深刻，但她对我很好，由于是长孙的缘故，一切好吃的都会给我悄悄的留着，见了我也是慈眉善目，一派和蔼可亲的。

        奶奶去世时，我记得十分清楚，那时我已在高中读书。因为寄宿缘故，周内不能回家，只有周六的小半天时间，周日又会接着补课。妈妈周内来看我时，说奶奶情况不好，问我要不要回家？我说我想。但到了却没回去，那时学业重，想着坚持到了周末回去也可以。可叹天不假时，等我收到消息回到家，于我面前出现的，只有一副冷冰冰的棺材横放在地上。我知道我那受苦的老奶奶就躺在里面，那时我多想揭开棺盖子看看她的面容。可我却不敢去动它，我并非忌讳，我是怕我万一动了，是会打扰到她老人家的美梦的，她老人家到晚年以来，是没有真正睡过几个好觉的。

        奶奶的确该睡了，老年的她得了痴呆症，儿孙子女，全然不在脑中；人事情伦，全然不在心房。

她过得很苦，一个人困在病魔的蚕茧之中出不来，一刻都不得轻松。奶奶晚年不能和人交流，她言之非理、答之非问，一会天上，一会地下，如龙钻蛇穴、蝶飞九霄。每次我与老奶奶说话，她都是这样，我不记得我有多少次在她面前泪夺眼眶。后来因为奶奶的缘故，我尤其见不得老人这样，但凡一遇到，必然要十足的伤心一番，因为这会使我想起并且难过，奶奶就是在这样的苦痛中被慢慢折磨死去的。

       奶奶的坟离家不远，较爷爷的坟居之地，她是幸福的。奶奶的坟墓旁边，有着她至亲至爱的娘家人。相反爷爷则孤零零的躺在山坳之处，无人陪伴，想必唯一可以慰藉的是，爷爷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马路上往来的车辆，无论亲人去哪里，他们总是会坐着车回来的。

        数年过去，因一梦偶然想起往事，仍然还会心酸掉泪。我已经不大记得爷爷奶奶的样子了，他们仅有的一张照片，也在奶奶三周年祭日时烧掉了，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存他们记忆的物件了。

        清明将至，闲暇颇多，我想亲自回去在爷爷奶奶的坟前与他们“说说话”，不然以后工作在外，想必清明祭祖不在家的时间居多。

        可是弟弟告诉我，家里今年上坟上的早，他们已经去过了。但即使是这样，我自会再去，三月的桃花灼灼如火，我想着折上几枝放在他们各自的坟前，尽尽我的孝心，而我的确已有好些年，没有在清明时节祭拜过爷爷奶奶了。

      

----兄弟强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