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div>毛乌素沙漠南缘的盐州大草原上,早年间有专门靠打猎来养家糊口的枪手,人们普遍称呼他们叫“打牲”或者是“打野”的。</div><div>那个时候,这片草地村落疏蔽人烟稀少,遍地的沙蒿柴、苦豆草长得齐腰深,一道川一道川茂密的芨芨草都能漫过人的头去。还有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沙窝里,一坑一洼的毛沙柳连牛马这样的大牲口走进去都看不到影子。蓝水滢滢的海子湖边,盐蒿、梭梭草密密实实地铺满了平平展展的碱滩地。</div><div>人稀草深水美自然野物就多了,野物多了自然就有了靠狩猎打野物吃饭的人。咱们的主人公李大枪就是其中的一位。</div><div><br></div><div>李大枪并不是本地人,他满嘴南路侉子的口音,是临解放的前三年不知从什么地方流落至此。就在庄子南边的破土地庙旁边搭起一间土屋住了下来,专门靠打野为生。</div><div>本来李大枪有一个名字叫李成功。可是因为他成天出来进去总是背着一杆长长的砂子枪,再加上人高马大得腿又长,所以人们就都叫他长腿李大枪。可能是慢慢地叫顺了嘴,李成功的这个尊称也就被人们给忘记了。只有在庄子里登记人口花名的时候,人们才能想起原来李大枪还有这么个威风凛凛的名字。</div><div>李大枪人长得魁武高大,腿脚跑得也快。据说一口气就能撵得上刚吃过奶的小黄羊羔子。黄羊这东西要奔跑起来就连好猎狗也望尘莫及,你看着眼面前一群黄羊,一眨眼功夫一道灰路就无影无踪了。这小黄羊刚一落地,只要能咂巴上几口母羊的奶水,跑了起来就能撵得上风。想撵上逮只活的黄羊羔子,一般人想也不敢想。可是李大枪就能撵上,他还把捉回来的黄羊羔子给带上个笼头,拴在院子里家养哩。</div><div>李大枪身上有着一个打野的枪手所应该具备的全部本事。他可以从茂密的草丛里辨别出隐藏着的野物是狼还是狐狸或者是兔子,还可以从草滩上杂乱的牲口蹄印里认定野物的来路去向多少寡众。他的耳朵尖,可以从草尖上掠过地风丝里,捕捉到远处黄羊群奔跑的声音。他的鼻子也灵,能在充满草味的空气中,嗅出是狼身上的腥气还是狐狸身上的骚臭。</div><div>李大枪的枪法也是公认的好,人都说他打的是“抬手枪”。他出门打猎,就把火枪随意地夹在胳肢窝里,慢慢地在草原上溜达,就像一个逛庙会的闲汉,没精打采的。可是只要碰到野物,几乎没有能逃得过他的枪口。只见他那眯眯眼闪过一丝精光,端平的枪杆随便的一指,一声枪响,正在仓皇奔逃地野物就应声而倒了。</div><div>那个时候世事不太平,盐州这片草原上的人家,几乎家家都有一两支砂子枪,用来防匪防盗防野物。可是没有一个人的枪法能比得上李大枪,就连庄子里德高望重,年轻时就当过枪手的老九爷,也佩服李大枪的枪法,说比起自己年轻时候要高明不知多少哩。</div><div>李大枪这个人脾气好,人也随和,和庄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相处得很好。那个时候庄子小,就那么五六户的人家,所以对李大枪的到来,庄子里人们还不怎么见外。还挺热情的相帮着他安置了住处,给他搭了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小土屋。李大枪也相当感谢庄子里人们的收留,经常送一些野兔啦呱呱鸡啦这些不值钱的野物给各家各户。娃娃们也喜欢李大枪,他会讲好多古书。什么《三国》、《水浒》李大枪都能讲的绘声绘色,娃娃们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李大枪塞给他们的干野味,耳朵里也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些年代久远的故事。在他们心里,早就把个李大枪佩服的不行。</div><div>快过年的时候,李大枪就把刚打来的黄羊肉端详着分割均匀,然后提上就来到了庄子里。</div><div>“大嫂嫂,过年也没个啥送的咧,把这块羊肉放下让娃娃们尝个稀罕。”李大枪站在一家门前看见主家婆姨出来了,就笑眯眯地说道。</div><div>“哎呀,你这个大枪,你放着自己吃呢么,羊肉啥的这不是家里都宰杀下了么。”女人看着李大枪,笑吟吟地推辞着。</div><div>“看这个老嫂嫂,咋还见外哩。这又不是啥贵重东西,不就是费一颗火药炮子的事么。就算是我这个外乡人的一点心意么。”李大枪边说边把肉交到女人手里,问:“大哥在屋里没?”</div><div>“在,在哩。”女人高兴地接过肉,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你先屋里坐着,我这就给你倒茶,先尝尝我们家的年馍馍看好不。”</div><div>李大枪就进了屋,从腰间解下一个白布口袋随意地放在墙边的板柜上。在主家男人热情的招呼下,盘腿坐在炕中间的火盆边,一边喝着浓浓的酽砖茶,吃着香甜的油炸馍馍,一边和男人天南海北的闲谝神聊一番。然后拿上白布口袋里主家婆姨早已经给装好的年馍馍,大步小跷地往下一家走去。</div><div>李大枪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外人,因为觉得这个庄子里的人都憨厚实诚,他们不但不厌烦他,反而还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朋友来看待。</div><div>李大枪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高沙梁上,怀里抱着长长的火枪,静静地望着南面的天空,眯眯的眼睛里就流露出一种哀伤和寂寞。这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人,他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呢?</div><div><br></div><div>李大枪才来这片草滩的时候,年纪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庄子里也有热心人曾经给他保过媒拉过纤,认为不管是老姑娘小寡妇,给李大枪拾揽一个能过光阴的女人,让他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是李大枪一门亲事也没有应承,他只是说连自己的肚子也顾揽不过来,那里还敢指望着养活婆姨娃娃哩。几次三番,最后也没有什么结果,庄子里的人们也就灰了心,也再没人操心他的闲事了。</div> <h3>这年刚进腊月,忽然有一天,酒葫芦冯三杆子找到老九爷家,神秘兮兮地对老九爷说:“九爷爷,我知道李大枪原来是干啥的啦。”</h3><div>九爷爷正在打羊毛线,准备给孙男娣女们织几双过年穿的新毛袜子。一根羊棒骨上缠着一团毛线,在老九爷的左手里被牵扯着呼噜噜地飞转。老九爷右手一边往毛线里搓入着羊毛,一边好奇地望着这个一向不问世事的酒鬼,问道:“原来干啥的?”</div><div>“当兵的!”冯三杆子筒着双手,一双被酒精烧红的眼睛里,闪着少有的诡谲。</div><div>“当过兵?”老九爷沉吟了一下,停住了忙活的双手,飞旋的羊棒骨也慢慢停止了运转。老九爷把打好的毛线缠紧,又用铁钎子别住放在炕头上,手捋着花白的胡子思谋着。对这个李大枪,当了半辈子枪手的老九爷早就怀疑他有些来头。就说他的枪法靶子,就不是一般枪手能练成的,再加上他的走路做派,明显的和其他人不一样。酒葫芦今天这么一说,似乎更证实了老九爷以前的想法。</div><div>“你听谁说的?”老九爷思摸了半天,点着一锅旱烟抽了一口,口气平静地问酒葫芦。</div><div>酒葫芦眼睛在板柜上扫着,用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吸缩着鼻子没有说话。</div><div>老九爷用眼色示意儿媳妇把板柜上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半瓶烧酒拿给酒葫芦。酒葫芦贱笑着接过酒瓶,先灌了几口,这才开始说:“是李大枪自己说的么。”</div><div>“李大枪自己说的?”老九爷诧异地把正抽的旱烟锅从嘴里拿出来,一双眼睛狐疑的盯着酒葫芦。他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没钱买酒了,跑到这来编瞎话骗酒喝。草场上的规矩,倘若来了陌生人只要人家不提就不能问人家的来路去向。这个李大枪难道脑子坏了,能把这样的身世告诉给这个一天醉三回的酒鬼?</div><div>“嗯,不错,这才是正经的烧刀子哩。”酒葫芦冯三杆子仰脖又喝了几口,满口夸赞着酒的味道。一抬头看见老九爷凌厉的目光,这才赶紧说:“就他自己说的么。我昨天去二道边集上转,正好赶上李大枪去也卖皮货,我们两个就在赵寡妇的酒馆里碰上了。他硬拉着我和他喝酒,可他自己酒量又不咋样,没几杯就醉了。醉了就哭,是他哭鼻流水亲口跟我说他当过啥兵,我也没太听清楚。说好的他请客,到底还让我把酒钱掏了。”</div><div>“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呀,他说没?”老九爷嘴里噙着旱烟锅问,眉头挽了个疙瘩,老鹰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已经有些醉意的酒葫芦。</div><div>“那谁知道,他又没说。”酒葫芦把酒瓶子塞好,揣进自己的怀里。只要有酒,天大的事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酒葫芦敷衍地回答着,他准备离开了。</div><div>老九爷喊住正打算出门的酒葫芦,又问了一句:“他再没说啥?”</div><div>酒葫芦站在门口,抹掉头上的破皮帽子,抠着头皮想了一会才说:“他……他说……对了,他还说他自己个有个家,在西安城里。又说他再也不想打仗了,不想去送死了……再说啥……我就不知道啦,最后我也喝醉了。”酒葫芦说完,摸摸怀里的酒瓶子,讪讪地笑了。</div><div>老九爷听到这低头纳谋起来,也不言语。酒葫芦冯三杆子看见老九爷沉吟着不说话了,这才赶紧溜出来走了。</div><div>老九爷一个人坐在热热得炕头上抽着旱烟锅,眉头紧锁着为这个李大枪在心里犯扑腾。那个时候李大枪要留下,庄子里有人也不愿意。是自己看着这个年轻人勤快憨厚,凭着老脸一力给承应了下来。现在看来是自己老糊涂了,看人看走了眼,干了一件自己膈应自己的事。</div><div>唉,自古兵匪一家,自己咋就招了个当过兵的住在庄子里,听酒葫芦的话音八成还是个国民党的白军哩。老九爷抬眼透过窗户上那一块小小的玻璃,望望远处落满积雪的草场。正好看见从那边的沙梁上有一个人往庄子的方向走来,肩上扛着的一杆长枪上挑着一嘟噜刚打下的野物。看着那走路的姿势,应该就是李大枪。老九爷低下头难怅地叹了一口气,按满了一锅旱烟,点着后又吧嗒吧嗒地抽起来。</div><div>老九爷的儿媳妇看见老公公脸色不好,吓得也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屋里,心里忐忑地想着:该不是自己哪点做的不好,把老人给得罪了吧?</div><div><br></div><div>也难怪老九爷心里毛烦,这块苍苍茫茫的草地本来就不是一个安生的地方。这块草场属于盐州草原的北部,在长城以外,是宁陕蒙三省的交界地带,与鄂尔多斯大草原毗邻,原来由蒙古王爷管辖。满清王朝灭亡后,随着蒙古王爷实力的逐渐北移,使这一代在地方行政管理上形成了权力真空,成了一个三不管的地方。那些土匪、毛贼、兵痞、逃犯只要跑到这里就没事,就谁也管不了啦。这些人在这一带拉帮结伙为非作歹,直糟害得这片草场上的人家成天提心吊胆的。直到民国二十八年共产党来了,在这里建立起了地方政权,才算有了一个行政上的归属。八路军曾经来这里剿过几次匪,把那些土匪兵痞打得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让这片草地平平稳稳的安生了几年。</div><div>可是最近这几年这一带又不太平了。自从头回共产党退进山里那年,这里就来了些逃兵毛贼,结成伙糟害人。北边几十里路外的五股泉子有一个叫乔二的后生,原来在马鸿逵的队伍里当兵,人精干枪头子也准。不知道怎么就拖着枪跑了回来,和那些乌七糟八的家伙凑到一起,还当了个土匪头。见天从鄂尔多斯草原到这一带,骑着马挎着枪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干着奸淫抢掠无恶不作的勾当。春天,共产党县游击大队从山里返回来的时候围剿过一次,结果连个土匪的面也没有见上。现在共产党的军队又忙着不知道在那里打仗,蒙古王爷的马枪队也早跑的不见影子了。如今只要人们一提起这个乔二,大人娃娃怵怕得头发都朝天直乍起来了哩。</div><div>县大队临走的时候在庄子里组织了民兵,还发了几支长枪,说遇到了紧急的情况可以自卫。可是这顶什么用,庄子上的人们人老几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平常除了放羊就是种地。你叫去草原上围个场打个野物还行,你让他们明显显地去杀人见血,恐怕早就吓得哆嗦成一团,连个枪也拿不起来了。</div><div>唉……老九爷想着又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现今这世道乱乱慌慌的,庄里再招这么一个灾星,弄不好真要出事哩。老九爷又点了一锅旱烟,边抽边思摸。哎呀呀,这个庄子可经不起折腾了。民国十一年,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伙高鼻梁蓝眼睛的黄毛鞑子,就把这庄子给血洗了一回。那天正好老九爷和婆姨带着娃娃去了丈母娘家。等他听到信紧赶着回来,庄子已经不像个人住的地方啦。房子都被烧完了,遍地都是死人的尸首,黄豆大的绿头苍蝇钉在血滩上,轰都轰不走。全庄子七八户五六十口人,老老小小剩下的不上十几口了。那个惨象啊,老九爷至今想起来都浑身直冒虚汗。如今庄子上刚有点人气,将养的差不多了,倘若再来那么一次劫难,恐怕就全完了。</div><div>这个李大枪得让他离开,不能让他再住下去了。是狼永远都会吃人,拴着笼头的黄羊放开了还是要归群的。如果哪天这个李大枪和土匪歹人掺和到一起,这个庄子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老九爷咂巴着旱烟锅思摸着做了个决定,可是转念又一想,这个李大枪也不像个为非作歹的人啊。来了这快一年了,和庄子上的人相处的关系非常不错。谁家有个大小事情,他都是跑前跑后地紧着帮忙张罗。如果凭李大枪的本事要想祸害人,应该早就拉起了一竿子人马东闯西荡了。还用窝在这个小庄子上,一个人过着冷锅冰灶的光阴,起早贪黑的去打野?</div><div>这件事把个老九爷前思后想实在毛烦得不行,最后索性就不想了。他喊儿媳妇把放在栗木板柜里的那一瓶陈年老烧拿出来,说预备下明天有用。</div><div><br></div><div>第二天半晌午,老九爷怀里揣上那瓶烧酒就从家里出来了。他头上戴着火红的狐狸皮帽子,脚上穿着半截高的羊毛毡靴,踏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向着李大枪的住处走去。</div><div>李大枪这会正在用沙柳把子扎成的小院子里,手脚麻利地拾掇着这几天打下的野物皮子。他把一摞野兔皮放在几张黄羊皮上卷起来捆好,又把一张还沾着新鲜血迹的狼皮和两张野猫皮搭在院子里的木杆上晾晒着。刚刚忙罢,就抬头看见老九爷从外面走进来,赶紧笑着迎了上去,请老九爷到屋里去坐。</div><div>老九爷呵呵笑着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凳上,看看院子里的兽皮说:“今天天气不咋冷,就不进屋了,哈哈哈。大枪,你这几天的收成还不错么。”</div><div>“这还不是托九爷您的福么,”李大枪一边从屋里端出一碗滚烫的酽茶放在老九爷面前的泥台子上,一边笑嘻嘻地说“这些天雪大,野物藏不住了就比往常多些。再说,刚从内蒙草场那边又过来了几群黄羊哩。”说着从身上掏出一盒纸烟抽出了一根,恭恭敬敬的递给老九爷。</div><div>这个就是李大枪和众人不同的地方。庄子里的人没有人舍得花钱去买这种纸烟,但凡会抽烟的都抽自己在家里营务的的旱烟叶。可是李大枪说那个太呛嗓子他抽不习惯,就一直买纸烟抽着。</div><div>“唔。”老九爷摆摆手谢绝了李大枪殷勤递过来的烟卷,端起前面的茶碗喝了一口。就从脖子后面抽出斜插着的长长的旱烟锅,按满烟叶点着抽了一口说:“你那个太虚火,还是这个有劲。”</div><div>李大枪憨笑着自己点了一支,就坐在老九爷的对面抽起来。老九爷望着李大枪抽烟弹烟灰的姿势,心里就想着,这个人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呐。</div><div>两个人边抽烟边拉着闲话,老九爷就从怀里把那瓶烧酒拿了出来,一把撴在眼面前的泥台子上说:“大枪,你这有啥下酒的野味没?今天闲着没事,咱爷俩在一起呡上几杯杯。”</div><div>“哎呀九爷,你老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不喝酒么,咋能陪你老哩?”李大枪把手里的烟把儿在脚底下摁灭,搓搓手为难地对老九爷笑着说。</div><div>“咦?”老九爷睁大了眼睛,花白的眉毛向上拱起,满脸的皱纹都拉开了褶子,“听说前两天你还跟酒葫芦在二道边的集上喝酒哩么,咋今天跟我就喝不成了?”</div><div>“嗨呀,好我的九爷哩,那还不是那天酒葫芦看见我卖皮子有几个钱,说让我请他喝酒,就硬拉着我去的么。还没喝几杯我就醉得啥也不知道了,到今天我还不知道那酒钱给人家付了没哩。”李大枪听了老九爷的话,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起来。</div><div>老九爷听完李大枪说的话,就站了起来,把那瓶酒照原样揣进怀里,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模样,看着李大枪说:“不喝就好。大枪哪,也别怪九爷今天说话不好听。酒坏君子水坏路,不能喝以后就别喝了,自古这世上跟着这个辣水水说话吃亏的人还真不少哩。”说完,就把旱烟锅又斜插在脖领子后面,打算要走了。</div><div>李大枪看着老九爷要走,连忙伸手拦住说:“九爷,你先等等,我这还给您老打回来一张花狸猫皮。您不是秋上新缝起来一件二毛大氅还缺个皮领子么,我看看正好哩。还有两只野鸡,正好您拿回去下酒,还省着我再跑上一趟哩。”</div><div>老九爷也不客气,接过李大枪递过来的东西,顺着来时踏下的雪窝窝,跿撅跿撅地走了。一边走一边想,看来这个娃娃本质还好着哩,唉,让他走也得等到明年春二月天暖了,现如今这天寒地冻的让他往哪去,古话说腊月里的兔子还不挪窝哩。</div><div>以后发生的事,证明了老九爷今天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div> <h3>过年进了正月,二十三那天晚上这片草场上的人家都要有一个“燎干”的仪式。就是把各家早早准备好的干柴木棒堆放在一起,燃放起一堆火,有人还专门从家里带来一碗盐粒往火堆里撒,盐粒就在火堆里噼哩叭啦地炸响着。人们就从撒了盐粒的火上面跳过来跳过去,说是这样能燎炸干净往年的霉气,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地进入新的一年。最后把燃尽明火的灰烬撮在一起,让庄子上最有名望的人拿着铁锹往天空上扬起。看着那没有烧尽的火花在夜空中闪耀飞舞,人们就会跟着喊:“糜子花……”“荞麦花……”“羊羔花……”祈祷般的声音此起彼伏。</h3><div>这个明显带有宗教性质的仪式,谁也不知道从什么年间就流传了下来。一直到现在,还在这片草地上盛行着。这应该也算是这里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虔诚而朴素的期望吧。</div><div>这年的正月二十三的晚上,庄子上的柴草堆刚弄好,正要点着火的时候,只见李大枪提着火枪甩开长腿奔跑着过来了。他给大家带来了一个害怕人的消息:乔二领着土匪正在奔庄子来了。听到这个糟心透了的消息,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人们一下子炸了锅,就像一群没头的苍蝇纷纷嚷嚷起来。</div><div>老九爷喊着已经乱了手脚的人们,叫他们先不要慌。等到人群都安静下来了,这才问李大枪他是怎么知道的。李大枪说他在北滩的沙窝里围了个猎场,傍黑的时候去下铁夹子,看见有二三十个背枪的土匪骑着马向这边过来了。他慌急失忙得连铁架子也没顾上下,就跑着回来报信了。</div><div>“九爷,您老说咋办哩,这些家伙说话可就到了。”李大枪揩着满头满脸的汗,气喘吁吁地问。</div><div>老九爷手里拿着旱烟锅略一思谋,喊道:“绵娃,绵娃……”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子应声跑到老九爷面前。</div><div>“绵娃,你赶紧把你那几个民兵喊上,拿着枪护着大家往南面的沙窝里走,快点。”老九爷用旱烟锅指点着安排完,又掉转头问李大枪:“你看还有啥?”现在这里就李大枪一个人经过战场仗口,老九爷已经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了。</div><div>听到老九爷问自己,李大枪就说:“让大家伙把家里的火枪都带上,有火药铁砂子也都带上。”</div><div>老九爷喊住刚跑了不远的绵娃又安顿了一遍。</div><div>人们慌慌张张地刚跑进庄子南面的沙窝口子,就听见从北边传来马群那急促的嘶鸣声。暗黑的夜色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二十几匹快马像刮起得一股股旋风,从铺满积雪的沙梁上向这个小小的庄子疯狂地席卷了过来。庄子里看家护院的狗们,这时候也死命地叫成了一片。</div><div>庄户人谁经过这个阵仗,人们全都慌了,吵吵嚷嚷地向四处乱奔。老九爷一时也没了主张,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酒葫芦冯三杆子吓得把头扎进一团蒿草里面,屁股高高撅在外头,嘴里还嚷着:“完咧,完咧,我的个亲妈呀,这可咋办哩……”</div><div>李大枪低沉的喝了一声:“大家都别乱,听我说。”这个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威严和杀气,人们都安静了下来。李大枪照准还在吱吱乱叫得酒葫芦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骂道:“看你个怂包样,再乱叫唤,看我不一枪托子砸死你!”酒葫芦挨了一脚,乖乖地也不喊叫了。</div><div>“九爷,看来我们跑是跑不了啦,你看雪地上有咱们这么多人留下的脚印,土匪一准会发现。人家骑着快马,一时三刻就追了上来。你说咱该咋办呢?”李大枪嘴里嚼着一根蒿草杆儿,低声地问老九爷。</div><div>“大枪,你说吧,咱们这里就你经过世面,你说咋办就咋办。”已经没有了主意的老九爷现在把眼面前这个人,当成了全庄子五六十口老小唯一的救命稻草了。</div><div>有了老九爷这句话,李大枪就开始安排了。他让婆姨女子老人娃娃都相帮照应着往沙窝里沙柳密的地方走,安顿着千万不敢走散了。又把绵娃喊过来,让他组织会打枪的青壮年把所有的火枪都架在这边的沙梁上,以防万一。有了李大枪的安排,人们就都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了。然后李大枪叫上老九爷还有绵娃弯腰爬到沙梁上,观察着庄子里的动静。</div> <h3>的动静。</h3><div>这时,土匪已经进了庄子,正在打门砸户地挨家搜查。庄子中间刚刚堆积起来的柴禾堆也被土匪点燃了起来,借着明晃晃的火光,可以看见几个骑着马的土匪正围着火堆打转转。李大枪他们在这边的沙梁上,还可以清清楚楚听见庄子里那些人说话的声音。</div><div>只见一个小个子土匪提着枪跑到火堆跟前,对骑在马上的一个穿黑大氅戴狗皮帽子的人说:“掌柜的,这个庄子的人都跑完了,黑灯瞎火的连个鬼影子也找不见。”</div><div>“跑了?他们咋知道的消息?难道咱们里面有人跑风?”穿黑大氅的人操着一口本地口音,奇怪地问。这个人应该就是匪首乔二。</div><div>这时候,又有一个土匪骑着马跑了过来,给乔二报告说:“掌柜的,这些人往南面沙窝里跑了,牛羊牲口都没顾上赶。那边雪地上还有他们刚踏下的脚印子,看来没跑多远。”</div><div>乔二从腰里拔出一只手枪,“砰”地向天上打了一枪,喊道:“把所有弟兄都喊上,给老子追!追上了把大姑娘小媳妇带上,剩下的给我往光了杀!”土匪们很快聚集起来,骑着马打着火把咋咋呼呼得向这边慢慢地搜寻过来</div> <h3>沙梁上的李大枪看到这,眯眯眼睛里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他转过头对绵娃说:“把你的枪给我,这帮龟孙子我看自己找死哩。”</h3><div>绵娃是庄子上的民兵队长,手里拿着一支县大队发的马步抢。听见李大枪要枪,为难地看看老九爷,没有吱声。</div><div>老九爷看看李大枪又看看绵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把枪给大枪吧,这东西你娃娃拿着也就是个柴禾棍子。”</div><div>李大枪接过绵娃的枪,又把自己的火枪递了过去说:“顶着火呢,小心些。”又熟练的拉开马步抢的枪栓看看,问:“还有子弹没?”</div><div>“里面压了五颗。”绵娃从衣兜里掏出几颗子弹递了过来,“这还有五颗。”</div><div>“这就够了。”李大枪接过子弹,信心满满地说,“一会儿土匪跑的时候,你们千万别追,光放枪把他们吓走就行了。”话音刚落,身子往前一蹿,就像一只捕鼠的狸猫,眨眼就无声地消失在沙梁下面那一片密不透风的芨芨草林里。</div><div>土匪们刚出庄子,沿着人们留下的脚印胆虚地吵嚷着往前搜来。眼看着离老九爷他们已经只有一百来步远了,人们就都又慌乱了起来。绵娃声音颤抖着说:“九爷,李……大枪该不会……不会把咱们给耍了吧?”</div><div>老九爷心里也没底了,他强打着精神叫大家都不要慌,然后说:“现在咱就死马当活马医。实在不行就和龟孙子们拼了。”</div><div>老九爷话音刚落,就听庄子西南面的芨芨林里“砰”地响了一枪,一个走在前面举着火把的土匪应声落下马去。</div><div>这下土匪乱了起来,只听乔二喊着:“哪边哪边,给老子打!”“乒乒乓乓”一阵枪响,无数条子弹射出的火路直奔向李大枪刚刚开枪的地方,打得芨芨草干枯的叶子漫天飞舞着。</div><div>土匪们的枪声停了下来,也不敢往前追了,窝在一起人喊马叫地四处窥探着。这时正西面的沙柳丛里又响了一枪,一个在乔二身边正大声咋呼着的土匪一头栽下马来,再也没有爬起来。“三掌柜让打死了!”土匪们惊慌地喊叫了起来,赶紧往西面的沙柳里开了几枪,慌忙打转马头想往庄子里退。</div><div>土匪们刚刚掉转马头,西北面的沙梁上又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一个跑在前面的土匪又被打的像开了捆的麦个子,扎巴着双手一个跟头仰面掉下马来。</div><div>这下乔二胆寒了,扯直嗓子喊:“撤,快撤,今天遇上硬茬子啦。”拽转马头,带着土匪们往东边的旷野滩里奔去。</div><div>这边老九爷看着土匪要跑了,连忙喊着众人:“打枪,赶紧打枪。”“砰砰……”十几支火枪一起开火,沉闷的枪声在这冷峭的夜里响成了一片。那些心里本来发毛正在狂逃的土匪被这突然爆响得枪声吓懵了,喊叫着只恨爹娘给少生了两条腿,抽打着马屁股没命地逃窜了。</div><div>土匪刚跑,李大枪就笑嘻嘻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老九爷连忙走上前,摸摸他的胳膊,拍拍他的大腿问:“大枪,你没事吧?今天多亏了你呀。”</div><div>李大枪笑着把枪还给绵娃,对老九爷说:“我啥事也没有,你看。”说着伸伸胳膊踢踢腿,嘻嘻哈哈的就像刚打跑了一群狼,“受了这一回惊吓,土匪他再也不敢来了。快去把人都找回来,这么冻的天气,老人娃娃们受不了。”</div><div>庄子上的人们都兴高采烈地回家了,老九爷就领着庄子上的青壮年人连夜去处置那几具尸首。凑近一看,当了半辈子枪手的老九爷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三个土匪都是被一枪打中了脑袋,有一个家伙的脑袋被打成了几瓣,红白花花的脑浆子扑撒了一地。好几个年轻人看见眼面前这个景象,都恶心地哇哇直吐。</div><div>最后还是李大枪带着县大队,把这伙土匪追在了白云乌素的敖包梁上围了起来,彻底干净地给消灭了。县上还表扬了李大枪,奖给了他二斗三升小米子。</div> <h3>李大枪从此成了庄子上的救命恩人,人们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家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必须得请他到场。就是平时向外人介绍起他,也不会再有人说“南路侉子李大枪”,而是说“那是我们的李大枪”啦。</h3><div>而李大枪还像以往一样,天天出门去打他的野物。逢年过节的时候,就挨家挨户地送他打下的野物肉。闲下来,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庄子里任何一家的土炕上,喝着滚烫的酽砖茶,天南海北地谝着闲传。庄子里的娃娃们还像往常一样,一到晚上就围在李大枪的土炕上,嘴里嚼着香香的干巴肉条,眉飞色舞的听他讲古……</div><div>可是,当他一个人坐在沙梁上,眼睛里就罩满了孤独忧郁的光芒,呆呆地望着南面幽远的天空出神。有时候还情不自禁的哼唱起了关中老腔:“他大舅他二舅都是娃舅,长桌子宽板凳都是木头……”低沉地声音里透着一股没有人能理解的凄凉和悲怆……</div><div><br></div><div>日子就这样随着四季的雨雪风霜一天天的过去了。这片安静而又纷乱的草原,经历了解放初期的土地改革,又经历了合作化和大跃进,跨步进入了三年自然灾害的六十年代。</div><div>这片草原已经不是过去那片旷远苍茫的原野了,经过解放后这些年的变化,这里已经人烟稠密了起来。从四处涌来的垦荒人群,把丰美的牧场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田地。沙蒿川不见了,芨芨滩消失了,茂盛的沙柳也被人们肆意的砍伐回去当了烧柴,这片草原经受着一场来自人类忤逆自然的愚昧地蹂躏……</div><div>唉,原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盐州草原,就像一个被人剥尽了衣裳的女人,裸露着她的漠漠黄沙和白色的碱滩地。一到每年春天,就尽情得挥扬着她的风沙,残忍的馈赠给糟践她容颜的人们。</div><div>小庄子里也迁进了不少外来户,成了一个大的村庄。国家还在这里建了一所小学校,四下村落里的娃娃们都在这里上学。</div><div>李大枪已经没有野物可以打了。人们把柴草都给毁光垡尽,野物也就没有了可以容身的地方。狼群和黄羊早就不见了影子,狐狸和野兔还有,可也少得可怜。就连过去常见的野鸡、百灵、花雀雀还有冬天雪地里起落的一群一群的沙鸡,都已经很少看见了。没有办法,生产队里就让不会种地的李大枪看护已经剩下不多的沙柳滩和草原,不敢再叫人给占去开了荒哩。</div><div>脊背已经有些弯曲的李大枪仍然背着他的那只砂子火枪,成天在沙窝和海子湖边转悠。有时候发现一窝小野兔或者黄鸭蛋,他就悉心的保护起来,生怕被人给发现。</div><div>转悠累了,他就坐在沙梁上想他的心思。他在想着以前的草原,想着黄羊群奔跑的声音,想着月夜里野狼那悠长瘆人的嗥叫,还想着茂密的草滩和草滩上鸟儿好听的鸣叫……</div><div>他还想着南面遥远的那座古城,古城里那条用青砖铺就的小巷,巷子里有一座青砖小院落,那就是他曾经的家。婆姨是一家教会小学的教员,她总喜欢穿她那身素洁的旗袍,静静地坐在一边听他欢欢快快的唱关中老腔。年幼的儿子领着刚学会走路的女儿,在院子里追着几只花蝴蝶玩耍……</div><div>唉,都是可恶的战争,毁了这一切……他还记得离开家的那天,婆姨一只手抱着女儿一只手拖着儿子,一直把他送出巷口。他现在还记得婆姨脸上的泪水,就像两条晶亮的小溪,源源不断地从好看的眼睛里往外涌流。他穿着笔挺的少校军装,弯下腰亲亲儿子稚嫩的小脸,然后把婆姨和娃娃们都拥抱进怀里。他知道,他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div><div>唉,压抑了十几年的思念就像潮水般泛滥了起来。李大枪的心乱了。</div><div>这天,李大枪去找小学的代课老师讨要了几张白纸。第二天就奔二道边镇上去了。</div><div><br></div><div>时间过去了大约半年,这一天中午人们歇晌的时候,庄子里来了一辆吉普车,一直开到队长绵娃的家门口。从车上下来几个脸色严肃穿军装的人,进屋去找绵娃。不大会,绵娃脸色难看地和这些人一起出来,不大情愿地领着他们往李大枪的住处走去。</div><div>好一会才看见他们把李大枪架拥在中间向村里走来。李大枪今天的打扮让全庄子的人大吃一惊,他穿着一身比身边这些军人还要洋气的黄呢子军装,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原来乱糟糟的头发梳洗得齐齐整整,满脸的胡须也剃刮得干干净净。他已经完全不是人们天天见到的那个李大枪了,昂首挺胸的倒像是一个气宇轩昂的将军。庄子里的人都涌出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熟悉的这个人咋一下子变样了?</div><div>上了年纪的老九爷也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出来看热闹。一看这个阵势,心里就明白了大半。</div><div>“看,他们李大枪带了铐子啦!”有人看清了李大枪手腕上那个明锃锃的东西,惊慌失措地喊起来。</div><div>“大枪犯啥事了……”</div><div>“这是咋了么……”</div><div>人们都无比惊愕地相互打问着。</div><div>李大枪走到老九爷的面前,和其中的一个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人点点头。他就来到老九爷的跟前,给老九爷做了个揖,难堪地笑了笑,说:“九爷,我骗了你……”</div><div>“大枪,别说了,我知道,知道……”老九爷昏花的眼睛里露出愀然的目光,声音哽咽着说 :“你放心去,把身子骨当紧些,庄子上人都还等你回来哩。”</div><div>李大枪的眼睛也湿润了。他举起戴着手铐的胳膊向人们挥挥手,就在那几个军人警惕的簇拥下走到了汽车旁边。就在他们把他往车门里推的时候,他突然挣脱推搡着他的手,回过身来向着庄子里所有在场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留恋的看看这个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眯眯的眼睛里涌出了两颗硕大的泪珠……</div><div>李大枪被押走了绵娃才说,李大枪原来是胡宗南队伍里的一个侦查营长,听说当年还在山西打过日本人哩。可是后来在陕北和解放军打仗打败了,侥幸从死人堆里跑了出来。怕胡宗南的队伍还找他的麻烦,就一路流浪到这里,才算站住了脚。</div><div>半年前他给在西安的家里写了一封信,不知怎么就落在了他婆姨现在的丈夫手里……</div><div>当绵娃领着人到李大枪家的时候,他可能早就已经知道了。身上拾掇的利利索索,坐在院子里的泥台子上等着他们。</div><div>“啊,他是国民党的反动军官啊……这家伙,藏得够深的。”酒葫芦吃惊地咂摸着嘴。</div><div>老九爷咳嗽了一声,瞪着酒葫芦,把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顿了两下,声音威严地说:“咱们不管他是啥人。可他救过全庄子上人的命,他就是咱的恩人。记住了!”然后转身往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大枪呀,你是做了啥孽了么……”</div><div>老九爷后来找到绵娃,让他把李大枪的院子给看护好,尤其是那支火枪,要精心地保存起来。“大枪会回来哩,会回来哩。”老九爷双手拄在拐杖上,混沌的眼睛没有目的地望着遥远的地方。</div><div>第二年,老九爷死了。</div><div>许多年过去了,李大枪一直没有回来,或许,他再也不会回来啦。他住过的那间土房子也早就已经倒塌了,只剩下残破的半截土墙,在岁月的风尘里默默的屹立着。</div><div>到了夏天,打碗碗花的枝蔓就爬满了断壁残墙。那像铃铛一般紫的红的粉的花儿,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摆动着,它们或许正沉浸在李大枪曾经留给这里的回忆里,包括草原、狼群、黄羊还有奔波在雪地里的那一声声枪响……然后,散发着的清凉而淡薄的香气,在告诉给所有不知道这里所发生过一切的人们说:</div><div>看,这就是我们李大枪曾经住过的地方……</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