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HONG

<h3>题记:感谢父亲母亲的学生及我和姐姐的朋友近几年总会陆陆续续发给我们一些有关于内蒙古偏远小镇隆盛庄的文章,于是我们也总会在有关隆盛庄的文章里看到父亲和母亲的影子。我答应他们写一篇父母的文章来纪念他们。然而几年过去了,我一直将心中的思念和痛楚紧紧包裹不敢触及,其实在前几年心中的凄凉无处安放的时候,我默默地写下父母生活中一些片段留存在自己的电脑里。今年清明节前夕,我和姐姐编辑整理了一些老照片一并撰文来缅怀我的父亲母亲。(上图是父母在隆盛庄的合影)</h3> <h3>母亲出生在东北,她的亲生父亲曾经在日本留学多年,回国在东北辽阳建立了自己的医院。因为他医术高明,他在当地非常有名望。也正是因为他的名气他曾经被土匪绑架,后来交了赎金被放回来。这也为后来他举家离开大陆奔赴台湾打下伏笔。母亲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她的爷爷奶奶以及她们一家还有她的叔叔一家一起生活在一个大宅院里,因为叔叔家一直没有孩子,于是她的父亲就答应她的叔叔,让他从她们家的女孩中挑选一个过继给叔叔,母亲被选中,因为母亲是她们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她的童年生活中有两个父母,她备受宠爱,因此她个性中有任性的一面;也因为有两个父母的关系,在那个关系相对复杂的大家族里,她为人更谨慎更敏感。1946年母亲考上了北京辅仁大学。1948年在大陆即将解放之际,共产党即将成为执政党时,姥爷非常恐慌,因为那时称共产党为"共匪",而其实很多人分不清"共匪"和土匪有什么区别,于是他带着全家离开大陆来到台湾。这样母亲随她的父母来到台湾,当时台湾社会秩序相当混乱,而母亲到了台湾也失学在家,没有了自己的圈子,她在家很苦闷,也就在那个时候她的同学来信告诉她北京辅仁大学复课,动员她回大陆复学。她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孤身一人从台湾高雄港出发转道香港几经周折回到北京继续辅仁大学的学业。然而台湾一别竟然是她与父母的永别......接着她的叔叔从台湾来到上海,建立起了自己的干冰工厂。她的叔叔是留学日本学习化学专业的,这样母亲的家也就扎根在了上海。母亲在大学是学学前教育专业的,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国家机关党委幼儿园工作。</h3> <h3>大学时代的母亲和她的同学。</h3> <h3><br /></h3><h3>那时候的母亲有些心高气傲,似乎没有一个人走进过她的心里。到了五十年代,大陆和台湾的关系一度到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于是母亲因为有台湾关系,又赶上内蒙古师范学院要成立学前教育专业,于是母亲被调离北京来到了边疆内蒙古援建。母亲一个人从北京来到呼和浩特参加了内蒙古师范学院学前教育的援建工作,援建期间正赶上师范院校下马,她又被下放到集宁师范。那时母亲在那个年代那个环境已是大龄青年了。我常常想那时是上帝对母亲的眷顾吧,把世界上最好的男人送到了母亲的身边。父亲是北京大学法学系的高才生,曾参加过"反美扶日"的学生大游行并且是积极的组织者和抗大旗的爱国学生领袖。他曾接受中共地下党的委派(但他当时并不知道是共产党),秘密接触过他们的校长胡适,试探他的去留问题。毕业时父亲是北大留校的第一号人物,但他选择了自愿支援边疆的光荣使命,来到呼和浩特内蒙古高级法院,做了法官。他在那里有了自己的家庭,并有一双女儿。上个世纪50年代发案率比较低,恰逢内蒙古人民广播电台需要记者,父亲就调到了内蒙电台。他在那里练就了极好的文笔,是电台的"三王"之一(有三个姓王的记者,文笔极佳)也就在那里,因为他的文章真实地反映了农民吃不饱问题,1958年被后补打成右派,妻离子散,他被下放到丰镇中级师范,中级师范的校长欣赏他的才气,相信他的为人,于是把他介绍给了母亲。父亲才华横溢,正直善良,有正义感,人也长得帅气,我想这也许都是吸引母亲的地方,而且那时她上海的父亲给了她极大的鼓励,写信说服她,认为被打成右派的父亲一定是个正直有才华的人。1962年父母结婚,婚后有许多感人的故事。</h3> <h3>帅气的父亲也是女儿心中的偶像。</h3> <h3>父亲在呼伦贝尔大草原采访的照片。</h3> <h3>父亲在北大参加"反美扶日"学生大游行照片。</h3> <h3><br /></h3><h3>文革前,父母到了更为偏远的农村小镇隆盛庄。1966年我在那里出生,正值文革开始,那时父亲又成了挨整的一号人物,父亲在那里遭受过许多非人的折磨,那个时代很多人因为忍受不了那种精神和肉体的折磨,选择了自杀。我出生那年,上海的姥爷因为是资本家被红卫兵抄家跳楼自杀。因为我刚出生,父亲那时可以回家给母亲挑水,母亲乘红卫兵不注意告诉父亲,一定要活下来。父亲说,你放心只要他们不打死我, 我不会死。父亲很坚强,也很乐观,他被解放回家时,母亲说他还在家里唱歌,母亲极其恐慌,说别唱了,你是阶级敌人,阶级敌人高兴了,人民就要遭殃了。我不到一岁时,父母同时被关到丰镇县城的"牛棚",我和姐姐只好被寄托到隆盛庄一个极其善良的大家庭里。在那个大家庭里我们姐妹俩受到善良一家人的照顾和呵护,让我们在那段不堪的岁月里难以安放的肉体和灵魂找到归宿。一年后父母回来,我已不认识他们,母亲说,她第一次看到久别重逢后的父亲流泪。接我们回家的第一天晚上,我急得直哭,因为他们听不懂我说话,姐姐做我的翻译。现在我们更能够体会父母那时内心的悲凉和酸楚,我们一家终于团聚。我一直认为,父母那时生活虽然凄苦,但他们相濡以沫却令人羡慕。后来三舅从美国回国看望母亲,说母亲1989年去美国,七个兄弟姐妹团聚时,每次提到父亲,母亲的笑容总是最灿烂的。母亲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是严母,父亲是慈父。记忆中父亲和母亲生气也是仅有的几次,其中一次就是因为母亲给我换衣服,我不顺从,嫌衣服太小,穿着不舒服,母亲动手打了我几下,父亲突然冲母亲发了脾气。那时我还很小,但记忆却很深刻。父亲一直都很宠爱我们,我记得我总是爱赖在他背上,几乎是在他背上长大的。我从小瘦弱,后来我长大了,他还经常给我喂饭,这也成为母亲姐妹间谈笑的一个话题。记忆中我唯一次挨父亲打是因为别人直呼父亲的名字还在名字前面加上了"老右派"。我和姐姐小时候最害怕别人喊父亲的名字,因为文革父亲被游斗时,大街小巷都喊着打倒父亲,父亲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父亲的名字也总是和"老右派"几个字联系在一起的。那时很多孩子欺负我们,总是肆无忌惮地喊带有前缀的父亲的名字,在我们心里那是一种耻辱。有一次,姐姐不在身边,又是一帮孩子冲着我喊父亲的名字,我抓起一把土扬撒到其中一个孩子的身上。很快那孩子的妈妈带着那孩子找到我们家,正好父亲在场,父亲给人家赔礼道歉了。他们走后,父亲问我为什么那样做,可我就是不说,我第一次挨了父亲的打。到父亲去世他都不知道我那次挨打的真正原因。</h3> <h3>(上图是父母在丰镇北山的合影)我常想母亲当年一个人义无反顾从台湾回到大陆,是何等的勇气!可是到父母平反后,他们又有很多次去内蒙电台,出版社和内蒙古大学工作的机会,母亲却一再放弃了。她一直想回到北京生活,可一直没有如愿,但呼和浩特的生活条件要比丰镇好许多,她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反而没有勇气接受新的生活,很安于现状。父亲对母亲一直怀有一种很厚重的情感,生活中包容她的任性,包容她的急脾气,当然也尊重母亲的选择。其实我总想,如果平反后,他们选择了另外一种生活,也许他们会有另一番天地。1994年父母退休后随我们姐妹来到了包头生活。我父亲母亲的一生,经历了战争,经历了饥饿,经历了国家的动乱。文革结束了,父亲母亲也得以平反。从平反到晚年是他们一生中最为轻松愉快的一段时光。</h3><h3>父亲母亲的一生跌宕起伏,他们个人的命运与祖国多灾多难的命运紧密相连。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4年,母亲离开我们也已6年。父亲母亲一生文明开化,生前他们就留下遗愿,百年之后不留墓地,以最绿色环保的方式回归自然。遵从父母亲生前的遗愿,去年我们将父母骨灰树葬于大青山下,如今他们与青山、大地、松柏共存。又是一年清明时,我与姐姐共同整理了父母生前的往事来寄托我们无限的哀思,惟愿父亲母亲在另外一个世界一切安好!</h3> <h3>母亲于1989年赴美国与分别40年之久的兄弟姐妹团聚。其中三人来自台湾,三人来自大陆,三舅在美国。</h3> <h3>父母在包头家中与他们最疼爱的小外孙女们在一起。</h3> <h3>父母在北京科技大学合影。</h3> <h3>父母在包头八一公园合影。</h3> <h3>后记:我们全家于2016年第一次来到母亲当年离开台湾的高雄市,在那里久久伫立,凝望美丽的高雄港......</h3> <h3>我们也是母亲家族中第一个踏上台湾宝岛的大陆亲人,那里长眠着从未见面的姥姥姥爷,有多年来一直都关爱着我们的二舅一家人。</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