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孩子,孩子,你醒醒好吗?妈妈带你去坐火车,去县城看医生好吗?你别吓妈妈好不好......”偏远孤僻的山村小路上,一位身材消瘦的二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一个两个多月大的孩子,边跑边大声呼叫,她声嘶力竭,言语数度哽咽。路人投来深切无言的同情与怜悯,有好心人试图阻止并告诉她火车已经开走了并且一周只来往一次。但女人对好心人的劝阻充耳不闻,依然带着她小小的憧憬在大山通往火车站的山路上艰难奔走,想要改变骨肉夭折的宿命轨迹。</h3> <h3> 山路难走,女人带着孩子赶到火车站时等待她们的只剩下冰冷的轨道。这是女人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看到火车站,却没能凭借一己之力带着病危的孩子坐上救命的火车。山村里医疗条件极差,两天后孩子病逝。孩子走后,女人每天都会走几十里的山路去等火车。人们说,女人去等的是她心中扯不断的牵挂。</h3> <h3> 每每回忆起母亲与素未谋面的哥哥的这段往事,我都会泪流满面,心冷如冰潭。三十六年前,母亲二十四岁,父母包办婚姻嫁给了一贫如洗的父亲。母亲随着丈夫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清苦生活,她勤劳肯干、从不争执、不哭泣、不索取,日子虽然清贫,但还算能勉强维持度日。父亲从事的职业当时俗称赶大车,就是用马车将一些需要寄送的闲散物品从大山里运到山外,或是从山外运进大山。为了能抢到活干,父亲总是日夜守在货物集散地,极少回家。母亲一人挑起家里生活的重担,每天清晨早起去村子一头的小溪旁洗衣服,洗完衣服后到野地里挑野菜喂鸡鸭,捡拾完一天做饭要用的柴火后便拿着农具到地里去干活,往往天黑才能回家。村里人很少能见到清闲下来的母亲,也总笑称父亲取了个能干的好婆娘。婚后不久,母亲怀孕并生下一个男婴,父亲终日合不拢嘴,但为了生计依然很少回家。母亲因孕期日益劳累导致孩子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后来孩子患上疟疾,因无钱医治而病亡。这个孩子,就是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他的面孔的、素未谋面也不会有机会谋面的亲哥哥。</h3> <h3> 四年后,我健康出生。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总会站在村子通往山外火车站的路口遥望,她望着一望无际的山路的远方,仿佛在眺望绿皮火车的到站和亲人的归来。后我逐渐长大,因为求学,举家搬迁到了相对繁荣一点的县城边缘。学校离家很远,母亲不放心我一人,总是在身后悄悄跟踪。我为了不让她过于担心,从未阻拦过她的决定并一直装作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我上了中学。后来听同学的母亲讲,母亲看我安全走进校园后会独自一人去火车站,总是在那里伫立许久。</h3> <h3> 此时,车窗外的桃树开出了满满枝桠的粉白花朵,密密麻麻、重重叠叠。车上的人们就像恋爱中的少女,总会被这自然的美景轻易降服。每年清明桃花盛开的时候,母亲都会坐着时速最慢的绿皮火车回老家祭扫。因为她年岁渐长,我极力要求陪同,一向如少女般独处的母亲终于答应。其实回老家,母亲不仅仅是为了祭祖,而她多年来一直坚持独自坐火车,我深知其中的缘由。这趟跑了几十年的绿皮火车,寄予了她太多的希望,表面上她似乎已经过滤掉了过往的动乱与贫困,但她内心翻江倒海的愧疚与不舍一定更为浓烈。我坐在母亲的对面,一直想听她讲关于哥哥的故事,但她从来不肯说一句,但也并不生气和哀伤。我相信,生活的辛苦与颠沛并没有让她与幸福脱节,她那沟壑纵横般深陷的皱纹中隐藏的坚韧闪烁,如这虽然慢但一直前行的绿皮火车,似乎想要开辟出更幸福、花开更绚烂的路。</h3> <h3>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母亲抱着治愈的哥哥归来,他们奋力并无限感激地向绿皮火车招手,转身开始共同迎接那无限快乐温暖的孩子的童年。待到哥哥长大,他会牵着我的小手来回奔跑在站台前,嘴里嘟囔着他和母亲与绿皮火车的故事,而不远的身后母亲注视着我们忽短忽长的影子,她的目光缓慢而悠闲,她的脸庞和微笑,是那样的圆满而丰盛。<br></h3><h3> ――写于母亲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