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府游记

黄河之子

———从天下第一福想到的
我早就听说，什刹海附近是龙脉宝地，那里与天子的皇宫近在咫尺，所以那里的地方寸土寸金，能够在幽野静谧的什刹海附近居住，都是一些身居要职的高官或富甲一方的财富大亨。一句话，住到什刹海附近地方的人，都是有钱有权有势有时的人。恭王府坐落于什刹海附近的柳荫街，我一直就有去游一下的想法，有一天，我在后海附近游荡时，一不小心走进了恭王府。

（一）
如今的恭王府还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是明清两代一百多座王府中最具典范代表性，且保存最完整的一座。恭王府前半部分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半部分为幽深秀丽的古典园林。恭王府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自然天成。那天我去恭王府的时候，院里，游人如织。让我最感兴趣的是滴翠岩下的秘云洞，那里大家排着一溜长队准备拜谒"天下第一福"。 我也为了好奇，顺便看了看府中的所谓天下第一"福"。有的人在看它，有的人在摸，还有的人屏声静气、小心奕奕地顶礼膜拜。更多的人在唏嘘感叹人生无常，财富过眼云烟罢了。
恭王府是一座典型的清王府，恭王府第一任主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清朝乾隆朝富可敌国的权相和珅。如今摆在秘云洞中的福是康熙帝的御笔，书写独特。康熙帝书法自成一体，气势磅礴，遒劲有力。尽管书法造诣很高，康熙帝题字却很少。目前能够为世人所见的只有宫中的"无为"二字和这个"福"字。由于历代皇帝中，康熙帝笔墨流传甚少，这就有了"康熙一字值万金"的说法。孝庄皇后"请福聚福"，康熙则"送福得福"，所以此福又被称为"天下第一灵验之福"。"福"刚劲有力，颇有气势，右上角的笔划极像一个"多"字，下边为"田"字，而右偏旁极似王羲之所书"寿"字，再加上左上角的一点，可理解为多一点。方家看来，在一个福字中暗含"多子、多才、多田、多寿、多福"， 是古今唯一的"五福合一"、"福寿合一"之福。更为珍贵的是，在"福"字上方玉玺加顶，喻"鸿运当头、福星高照"……。
据说，康熙大帝年幼丧母，由孝庄皇太后抚养长大。然而正当康熙盛世的时候，孝庄皇太后却重病缠身。康熙救祖母心切，化孝心于笔锋，创造了震烁古今的"福寿"联体字，然后征召天下能工巧匠，把它雕刻在一块大青石上，并让人背着这个"福"字碑前往祈年殿拜祭天神。上苍有灵，孝庄皇太后身体奇迹般康复，康熙大帝将"福"字碑请回宫中供奉。乾隆继位后，将"天下第一福"赐给自己的宠臣和珅，和珅命人运来几千块太湖石，在自己的府邸后花园砌成一条巨龙，这条龙的位置正好在京城的龙脉上，他将"天下第一福"藏在秘云洞中悉心供奉，这就是恭王府中福字碑的来历。

　　手拍栏杆思往事，只愁春去不分明。我站在曾为和珅家的恭王府迷云洞内，看着"福"字，自然想起了历史上的和珅……

和珅三岁丧母，幼年时期就经历了人生第一大不幸。每日在继母的白眼中度过，甚是凄苦。十岁时，又突然失去了父亲。遭遇了人生的第二轮沉重打击。由于父亲病逝，全家人的生活来源也骤然断绝。为了生活，和珅小小年纪，不得不四处告贷。俗话说："人走茶凉"。父亲生前的好友，在父亲在世时常来常往，亲热非常。而当父亲病逝后，一切都变了。和珅满怀希望向父亲生前好友登门告贷时，迎接他的不是冷冰冰的闭门羹，就是恶狠狠的大狼狗。一次次的乞求，换来的只是无情的嘲弄和奚落，小小年纪就生活在冷眼与屈辱的委屈中。

小小年纪的和绅，为了生活，不停地与他人打官司争权益，竟然讨来了祖上的一千五百亩土地。十三岁的和珅自作主张，义无反顾地将土地转手卖掉了。靠卖地所得银两，保证了自己及弟弟的学业没有中断。在学校时，和珅异常勤奋，利用上学的机会，不仅熟读了《四书》、《五经》，而且掌握了诗词佳作的创作技巧，另还学会了汉、满、蒙、藏等四种语言文字。

休闲之时，刻意搜集乾隆帝的诗作文章，刻苦模仿乾隆的字体，对乾隆的御制诗文无不熟记于胸。当时名满天下的诗人袁枚称赞和珅："少小闻诗礼，通候及冠军。弯弓朱燕落，健笔李摩云。"

（二）
和珅二十六岁就成了乾隆帝的侍卫。"伴君如伴虎"的古训，时时警醒着侍卫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一时差错，招来杀身之祸。故一般的侍卫，有的是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的奴才样儿，缺的是不卑不亢，象正常人一样为人处世。可和珅就是与众不同，他犹如鹤立鸡群。
一天，乾隆正坐在宝车中发呆，忽然一名侍卫急奏："有要犯逃脱。"乾隆接过奏章，仔细读过后，眉头一皱，龙颜大怒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是谁之过？"众侍卫一听，慌忙跪倒。
众侍卫根本听不懂皇上在问什么，自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群侍卫除了惊慌失措，就是呆若木鸡。乾隆一连问了几声，在这种紧张时候，谁还敢开口？空气一下子仿佛凝固了，除了几声鸟叫，一切静极了。有的侍卫都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皇上最后又厉声问了一声："谁知道？"
这个时候空中飘来一个声音："是典守者不能辞其责尔。"
乾隆没料到有人还能应声答话，就说："谁在说话，站起来。"
和珅从人群中站起，请求皇上恕罪。
这是乾隆第一次见到和珅，不禁问道："一个侍卫差役，却也知道《论语》，你念过书吗？"和珅恭恭敬敬地回复皇上，说自己是咸安宫官学的学生。乾隆一听大喜，又见和珅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还是官学的学生，有心考他一考，就说："你且说说《季氏将伐颛臾》一章的意思。"
和珅不慌不忙地说道："重教化，修文德以怀人，不然则邦分崩离析，祸起萧墙，此乃真圣人之见也。然，时移世易，如今之世，远方多顽固不化之人，若仅以教化化之，不示之以威势，则反易生妄心。如此，于国于都，应首重教化，修文德以服人，使远者来之，来者安之，且加之以威力，防微杜渐，不然，就真正是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
和珅的这一番侃侃而谈，张弛有度，中规中矩，一下子乾隆帝龙心大悦，于是当即任命和珅为宫中总管，随侍左右，同时兼任蓝旗副都统。

　　仅凭谄媚功夫，和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升迁如此之快。史书记载了这样一件趣事：
一天，乾隆在圆明园水榭上看书，和珅随侍在侧。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乾隆看不清手中《孟子》上朱熹的小子注解了。乾隆说："和珅，去拿灯来，这行注，朕看不清了。"
"不知皇上看的是哪一句？"
"人之道也，饮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
和珅不假思索，朗声背道："言水土平，然后得以教稼穑；衣食足，然后得以施教化……故圣人设官而教以人伦，亦因其固有者而道之耳。《书》曰：天叙有典，敕我王典到惇哉！此之谓也。"
和珅一口气将朱子的注疏背了下来。乾隆等他背完后说：

"不知爱卿竟有如此的造诣。"

于是乾隆说文，和珅背注释，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背了许久。过了没几天，和珅就被乾隆升为户部右侍郎。

　　乾隆帝七十大寿，西藏六世班禅飞骑呈来一份文书。乾隆帝接过一看，却是藏文，随行的官员无一人懂得。乾隆立刻想到了和珅，派人火速传和珅前来。和珅到来后，拿起文书，朗声念道：

" 小僧自幼仰承文殊菩萨大皇帝豢养之恩，不胜尽数，非他人所能比。小僧乃一出家之人，无以极称，虽然每日祝寿文殊菩萨大皇帝金莲座亿万年牢固，并让众喇嘛等唪经祈祷，但仍时时企望觐见文殊菩萨大皇帝。庚子年为大皇帝七旬万万寿，欲往称祝，特致书大皇帝膝前，以达敝意。"

乾隆听罢大喜。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大寿若有班禅领班诵经，宣扬佛法，会见蒙藏王公贵族，一人来朝而万众归心，必然使祝寿活动大放异彩。当即命和珅拟诏。和珅用满、藏、汉三种文字拟好了诏书。乾隆见了更是高兴，为了奖励和珅卓越的外交才能，乾隆任命和珅为理藩院尚书，管理蒙、藏、疆事务及外交上的一切事宜。
乾隆一朝同藏、蒙地区关系密切，经常有文书往来，然而朝臣中很少有人懂得这两种文字。和珅在求学时，不畏艰深，努力研修，精通满、汉、藏、蒙四种文字，往往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让乾隆帝等一行人员刮目相看。

　　还有长篇小说《红楼梦》，曾经的名字是《石头记》，是本禁书，但在和珅的精心操作下，《红楼梦》遂成为中国的名著之一。
《四库全书》也是乾隆大帝的杰作，但该书总裁一职还是由和珅亲自担任。内中一篇篇宏文，一本本巨著，一摞摞典籍，需要搜集、整理、修订、完善，没有真本事，哪能行呢？
不仅如此，和珅对乾隆的脾气、爱好、生活习惯都了如指掌，可以想乾隆之所想，为乾隆之所为。甚至乾隆帝尚未想到的，他也可以预先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有着天大本事的高人，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迈上了仕途的巅峰，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首辅。

（三）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悲欢离合。嘉庆年正月初三（1799年2月7日），乾隆帝突然驾崩。第二天，嘉庆帝就立即褫夺和珅军机大臣、九门提督两职，惟命守值殡殿，不得自由出入。从这日起，和珅失去了人身自由，除了守候乾隆帝的尸体，痛苦自己的命运外，也就是默默地祈祷上苍的保佑了。查抄行动结束后，粗略估计，和珅的全部财富约值白银八亿两之多，相当于清王朝廿年的国库总收入。"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也不是狂言乱语，和珅富可敌国也不是什么不靠谱的传说。
乾隆帝是一代明君，他也知道和珅贪腐，但他不想治罪自己的知己"密友"和珅和大人。乾隆帝知道钱财是身外之物，他只是想图个老年平静、图个高兴。和珅的钱财，不管怎么多，都属于他的嫡系后代，或者是他的儿子，或者是自己的十姑娘和孝公主。和珅的贪污腐败，足以凌迟处死。但由于和珅是前朝首辅、乾隆帝的宠臣，更重要的是和珅还是亲家翁、嘉庆帝自己亲妹妹和孝公主的公公，大家还是关系比较密切的亲戚，论起来还是一家人，于是凌迟处死被嘉庆帝改为了赐帛自尽。
一代权相和珅清楚地记得，往年正月十五，他都是承欢在乾隆大帝的御宴之侧，捧壶侍酒，赏灯作赋。而今一个人孤独地处在阴冷黑暗的狱中。凄凉、无望、羞辱、悲催使他伤心欲绝，度日如年，痛苦不堪。人即使拥有整个世界，一天也不过日食三餐，每晚也只睡一床。这个不起眼的问题，和珅到了人生尽头才有所感悟。想一想曾经拥有的荣华富贵，辗转反侧，躁动不平，于是他提笔写下了响彻天宇的两首牢狱之诗：
夜月明如水，嗟予困已深；
一生原是梦，卅载枉劳神。
屋暗难挨晓，墙高不见春；
星辰和冷月，缧绁泣孤臣。

今夕是何夕，元宵又一春；
可怜此夜月，分外照愁人。
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身；
余生料无几，空负九重恩。

　　和珅希望"福"能给他带来吉祥、带来好运，带来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没想到，他实在没想到被皇帝老儿赐死。万般无奈！撒手而去！一个常人死就死了，有时候跟死个蚂蚁一样，没什么大不了，但官运亨通，鸿运高照，富可敌国，妻妾成群，前后有廿六位妻子，其中有两位俄罗斯美女，金银珠宝，生活舒适得不得了的和珅和大人，可就不一样。

天下还有多少军国大事在等着他料理啊！人世间有多少美事让他留恋的啊！临死之前，和珅又潇洒地提笔写下了临刑诗：

五十年来梦幻真，
今朝撒手远红尘。
他年应泛龙门合，
认取香烟是后身。
他是多么的不想死啊，但君命难违，圣旨难抗，带着万千遗憾永远地走了。内中的痛苦和无奈，非常人所能想象，也非我等常人所能用语言所形容。

（四）
和珅生前建造了比皇陵还豪华的和陵，但被嘉庆帝强行拆毁，最后也只能草草掩埋在荒郊远野。和珅当年在修筑和陵时，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没有机会享受精心修筑的和陵。和珅家富可敌国，曾为和珅家的恭王府后院还有一个富（蝠）池，众多的窗户上的"蝙蝠"，蝠通福，从数量上来说，家中有9999个福字，可以说，和珅是天下最多福的人，他对福寄予了莫大的希望。从富贵上来讲，有天下第一福，他对"福"够崇敬了吧，但最后还是厄运当头，他所希冀的"福"既庇佑不了他，也帮不了什么大忙。看来，这"福"字并不带来什么，也不会保佑我们什么。我也想起了岁岁年年在自家门口张贴的倒放的大大的红红的"福"字，表示"幸福已到"、"福气已到"。福的来与去，全凭自己， 如果骄傲自大，惟我独尊，贵人离我们而去，福也就走了。与人同善，建立和谐良好的人际关系，福也就随之而来。可见，"福"实际上是自己干的，是自己平时修来的。正如孙中山秘书黄文中所说："惟我独尊贤者远，与人同善福缘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和珅虽然是聪明一世，可糊涂一时，嘉庆登基，要亲自执政，自然要加强王权，和珅是先帝的宠臣、权相，是乾隆帝的化身。如果和珅及时隐退，也就罢了。问题是和珅并没有隐退，仍然在权相的位置上发号施令，指手画脚，于是就免不了牢狱之灾。曾为和珅家的恭王府再次提醒我们：世事无常，祸福相依。人们为之疯狂的财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正所谓：
终日奔忙为了饥
才得饱食又思衣，
冬穿绫罗夏穿纱，
堂前还缺美貌妻，
娶下三妻和四妾，
又嫌无官受人欺，
三品四品嫌官小，
又想面南当皇帝，
一朝登了金銮殿，
又想寻找上天梯，
若非此人大限到，
上到九天还嫌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