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光阴似箭,岁月留痕。回忆在如东县中的三段经历,感怀至深。第三段经历最长,二十年前我从栟茶中学调来,直至退休。第二段经历最短,我原先毕业于南师大音乐学院,1983年教院进修英语后在县中实习半年。第一段经历是我人生的初始阶段,起步朦胧世界,初尝人世冷暖。先父缪荣1941年入党,1951年从马塘中学调进县中,担任党支部书记、教导主任,在县中九年。我在这期间出生,并度过幼年时光。<br> 一、古巷内外<br> 掘港镇西北街的洋楼处是繁华地带,商贾云集,行人如织。1941年和1945年县中临时校址就在天主教堂洋楼。1948年解放后,县中位于西方寺,仍用洋楼作宿舍。1951年县政府从马塘迁至掘港,驻地洋楼,并出资租赁夏家巷中的大院作为县中教师宿舍。<br> 夏家巷位于洋楼巷对面,离县中不足百米,宽两米,长三十多米,有四五个院子。东侧第一户姓夏,前店后坊。县中教师宿舍在坐东朝西第二户。巷内地面青砖侧铺,墙体湿润斑驳,迷漫着传统的风致,亦有幼童感受的阴森和诡异。<br><br></h3> <h3> 巷子南首大街上商行林立。母亲每天带我到洋楼玩耍。“县人委”大门堂有两张飞来椅,成了我常走的“桥”。元宵节兴灯,灿若星河,有舞狮、舞龙、荡湖船。“除四害”的那一天,满街锣声,不让麻雀栖身。沿街向西就是老县中,母亲拎着我上去几个台阶,进门后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两边走廊上十几个木柱漆得通红。巷子北首有一眼古井,一圈井台青石簇拥着墩厚的石栏。磨得光滑的青石和井栏内的拉槽讲述着古井的故事。县中教师每天在古井洗衣、唱歌。我常坐在青石上听歌。教师们也逗我唱《社会主义好》,还教我唱戏。我能唱一大段,仅是模仿发音,根本不知唱的什么内容。十几年后经过一番研究才得知,唱的是锡剧《双推磨》。和风轻拂飘来清凉的水香,吊桶在井下发出奇妙的共鸣。我总想看看井栏内部的世界,母亲喝止,我就咧嘴讹哭。有只小花狗摇着尾巴安慰我,后来跟我回家,父亲驱赶。小狗很机灵,扔出去的爬凳竟然追不上它。小狗不再来了,那张小凳也经常被我弄得四脚朝天。 </h3><h3> 院子门堂很小,进门后却别有洞天,拐个弯才到天井。三合厢,三间朝南,三间朝北,朝东还有几间,角落有个厕所。房屋虽然破旧,但都是青砖黛瓦。正屋雕梁画栋,飘檐滴水,地面铺着箩底方砖。院中花圃里种了月季花,粉红幽香。墙边有棵树,常见天牛沿着树干爬行。夏天促织、蝉鸣不绝于耳。</h3> <h3>二、院中居客<br> 工友徐有生住在门堂旁边一间,后来换成徐如,他们负责打扫、看守,每天定时开、关大门。每天上午挑来冷水,下午挑来开水供教师灌瓶、舀盆。我家住在正屋西房,明窗亮格,屋顶还有天窗,平时看云彩,雨天听乐韵。家俱简陋,都是公产。富商管慎盛的后人管家老太擅长婴幼儿洗澡,她曾照料过我们母子一段时间。我们的活动中心是一张面板稀裂的桌子,上方吊着一盏电灯,吃饭、看书、缝补、玩耍都在这上面。吃的饭、菜都从学校食堂买来。菜分甲、乙、丙三等,我家逢单日订一份甲菜。偶尔用一个扁芯、搪瓷煤油炉烧点小灶。父亲既要学习政治,又要钻研业务;既要检查教师的教学情况,又有自己的班务工作,还要参加历史高师函授。他的书本占了小半桌面,每天忙到深夜。<br> 徐乃琪老师住在我家隔壁。她是南通女师的优秀生,教物理。工作之余常带我玩耍。她的入党申请在支部会上通过,却因“莫须有”的家庭问题未能获批。我父亲介绍多人入党,包括吴光焘、王槐晋,还是吴光焘、缪则民的婚姻介绍人,对于徐老师入党之事尤感惋惜。徐老师担任班主任三十多年,深受学生爱戴。二十年前,我母亲拜会了她,两位老人相谈甚欢。<br><br></h3> <p class="ql-block"> 音乐教师黄乐,广东人,教我边唱边舞,抱着我去碰响锃亮的门环。有时,我父亲拉二胡给她伴奏。她肤色较深,我父亲在家里称她“黑牡丹”。后来黄老师调至岔河中学,为如东培养了不少音乐人才。数学教师邰维民,通师毕业,进修后调至南通师专,后任南通市教育局副局长。我收藏着他1956年撰写的学生评语册。严潜九老师写成两书《九章算术》和《初中化学课堂实验》,都正式出版。化学教师陈学厚,水平高超,声若洪钟。因“三青团”之嫌,被派到“深耕”第一线挖土挑担,回到夏家巷时面貌与老农无异。生了四个儿子都不敢姓陈,随母姓缪。后任栟茶中学教导主任。</p><p class="ql-block"> 夏家巷集中了如东最高学历者,名师荟萃。沈元成、钱芳、夏雨彬、戴钺铭、陈邦彦、徐至泰等老师都在此住过。大多数是双人宿舍,宣渭贤几个青年教师住三人房间。缪荣和沈元成、宣渭贤、陈邦彦同办公室,交流更多。时任县中语文教师的古琴家朱惜辰常与缪荣一起抚琴吹箫。郭沄、李衡一老师也常来院中小坐。</p><p class="ql-block"><br></p> <h3>三、惊悚趣事<br> 一天深夜,有人敲门,轻声喊:“缪主任”。我父亲鼾声如雷。母亲醒来,听出是英语教师徐至泰的声音,正要起身,又听见脚步远去。徐至泰在肃反运动压力下,极度焦虑,吐血已久。第二天徐有生挑水时,叫徐至泰迟迟不应。踢开房门,徐至泰悬吊在二梁上,瞪目垂涎,舌头伸得很长。开门撞到僵尸,荡回来踢向徐有生,吓得他魂飞魄散,十几天说不出话来。缪荣平时关心徐至泰,那天夜里徐至泰可能想要请他向工作组转述什么,或者就是来告别。事后我母亲十分懊悔,如果喊回徐至泰,他心结释然,就不会轻生了。<br> 奇葩温诗祖,华师大毕业,教英语,上海纨绔子弟。入不敷出,家中常寄物品来。有教师与他同餐,大鱼、肥鸡瞬间被他一人席卷,所剩鱼刺、鸡爪推到别人面前。有教师告知他秘诀:如东海鱼的营养都在汤中,他信之。此后鱼汤由他包揽,鱼肉留给别人。一晚,徐如已关大门,温诗祖久喊不开,遂轰门而入,手持两只皮鞋,有如斩剁肉泥,打得徐如两臂棒肿。温诗祖宿舍脏乱无比,无论谁劝,他都用英语回敬。一日,来了三个漂亮的小护士打预防针,温诗祖一反常态,倒茶、打水,脸上堆笑得像丁普照的大包子,又挤好毛巾跌跌撞撞送给护士。第一个姑娘哼哼一笑,第二个扑哧一笑,第三个咯咯大笑。由此得名“瘟花呆”。<br><br></h3> <h3> 巷中常有叫卖声,春天有卖杏子的,黄澄澄的大杏子,我一只手抓不住。夏天有卖莲蓬的,嫩绿的汁印染了我的白小褂儿。还有个老奶奶擓着竹篮,篮帮上挂垂着各种棉线,拖着浓甜的掘港腔:“棉线儿啊,纱绳儿啊”。母亲笑着说,外面又在喊姐姐了。我姐姐叫缪显儿,与“棉线儿”音似。人们习惯叫我缪头儿,我诧异为什么没人喊我的名字。终于有一天有人喊“缪头儿啊”。一个戴斗笠的老爷爷,挑着竹筐卖蔬菜,高喊“小白菜啊,萝卜头啊”。我说:“也有人喊我了,篮子还比老奶奶的大呢!”我走起路来小肚子挺得更高了。<br> <br></h3> <h3> 经调查我八叔是国民党,已逃往台湾。我父亲被调离县中。数年后,我随父亲来掘港慰问东方红中学绝食静坐的红卫兵,目睹了躺满西街的义士壮举。我们穿过几十顶帐篷来到县中。大字报铺天盖地,吴光焘校长正忙着用毛笔放大红卫兵写的大字报。我记得一句话:“好着你调走了”。我父亲帮他誊抄了七八张大字报。两个“走资派”惺惺相惜。再访夏家巷,巷内的宁静与大街的癫狂明显反差。门槛毁坏了,门堂堆满了带“寿”字的旧椅子,居住者不再是教师了。巷名改为“武卫巷”,邻巷是“红卫巷”。“夏家巷”和“慎盛巷”都成为“四旧”。<br> 一晃就是六十年,哺育了我的夏家巷仍然刻印在脑中。每当看到电视中的斗拱、花板,我就闻到夏家巷的清幽古香。历经蹉跎岁月,感恩如东县中。2003年我将栟茶老宅中的一棵黄杨树赠送给新县中。如今已逾三米,根深叶茂,屹立在状元廊北侧,象征着如东高级中学玉姿英发,辉煌久远。<br><br> 2018年3月写于如东高级中学<br><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