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不如狗

云层出晓

"人到中年的男人，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 张爱玲

2018 北美的冬天，寒冷又多雪。春天迟迟不来，甚至春分一过，又来了一场暴风雪。漫漫长冬，人都快抑郁了。

挤坐在普林斯顿著名的咖啡馆 Small World, 我和老海各持一杯Espresso ，相对无语，各自体会自己杯中咖啡的苦涩，静静发呆。窗外大雪纷飞，小小的咖啡店里坐满了高谈阔论的教授和学子们。

老海的眼镜片被热咖啡蒙上了薄薄的雾气，咖啡的热气漫漫悠悠地缭绕着。他摘下眼镜，用餐巾纸擦拭干净，深深的眼袋和黑黑的眼圈让他昔日俊秀的眼睛失去了光泽，无奈的表情真真切切挂在他的嘴角。

老海、小灵夫妇，在北美生活了三十多年，养大了一双儿女，送走了三个老人，生命的蜡烛照亮了别人，却耗尽了自己。

老海回国送走了父亲后，三年前，母亲去和父亲会师了。去世前两年，母亲因为时常在厨房炉灶上烧干水，而老海夫妇要上班无法照料她，只能入托养老院。

人老了就造事。母亲常常无故拨打911，最甚的一次是一天八回。老海在纽约参加会议，不得不被警方打断招回，被告知再发生一次就要收费啦。母亲有幻听和幻觉，就是觉得有人要害她。全然不顾高知的身份，在养老院里破口用中文骂三字经。幸好是中文，海地来的护工们完全听不懂！

最后的岁月，老海夫妇每天在ICU和康复中心之间来回奔波。母亲有各种无理的要求，有时是让儿媳伸出胳膊来让她咬，儿媳乖乖孝顺随她咬！

送走了母亲，老海轻度抑郁了。整夜整夜地失眠。老海媳妇小灵是非常体贴丈夫的，善解人意地给老海找回兴趣爱好，慢慢地恢复他的身心，用了两年的时间，渐渐把老海拉回了现实中来。

天有不测风云，小灵的父亲在国内也病重住院了、母亲还得了老年痴呆症。小灵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国，在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心中倍受煎熬，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见父亲最后一面。

她设想了无数的可能，就是没想到见到的父亲已经变了脾气。住在医院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嘲笑护士又骂病友，小灵完全晕菜， 彻底不认识这位从小疼爱她，身为大学退休教授、一直知书达理的父亲。

家中时常失忆的母亲，有时失语。难得会有正常的时候，她走出家门后却不认识回家的路，隔三差五地回不了家。前一分钟知道小女儿从美国回来了、后一分钟以为小女儿是自己的妹妹，对小灵说："妹妹，你回家吧！"

小灵有个姐姐，可是姐姐的夫家老人也需要人照顾。小灵一回国，姐姐扔下包袱照顾夫家的老人去了。小灵每天奔波在医院和家之间，一个月后，请的假期结束，小灵回到美国的第三天，接到姐姐的电话通知，父亲过世了。小灵再次飞回国奔丧，长途劳顿和过度的伤心，落地后双脚浮肿，连鞋都穿不进去。

安慰完母亲，小灵还得继续回美国工作，一对儿女的大学学费得支付呢。

再次回到美国后的一周，以为时差已经倒得差不多的小灵上班前突然呼吸困难，几乎窒息。她知道自己此时不宜开车，电话就近的邻居送了急诊。在急诊室一看见身穿白大卦的就莫名安心了，在做了各项检查之后，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灵的歇斯底里从此开始了。她每天至少要和老海找茬两次以上，不作不罢休。抑郁后回归、心如止水的老海勉强应付着，终于在这样一个不见阳光的冬日里，感觉快崩溃了。

曾经多么美丽温婉、善解人意的小灵，人到中年性情大变。老海不明白，前思后想无解。

缓步走出咖啡店，顶着越飘越大的春雪，"燕山雪花大如席！"，老海的头发越来越白。

一股凉风吹来，老海打了个寒颤。一位夫人牵着一条硕大的黄狗，狗身上还穿着别致的防寒背心，从老海的身后冲到前面去了。老海想，怎么这身在异乡的中年人就无人疼、无人爱，连只狗都不如呢！

人到中年，身在异乡。愿你们吃过多少苦，就有多少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