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儿子想您了

远离尘嚣

父亲，亲爱的父亲，在这个貌似平常的夜里，有许多不平常的事情正在发生或者将要发生，如同一年前的今天。

一年前的今天，您就像耗完了最后一点电池的手机，永远地进入了关机状态，驾鹤仙去。那一夜，您用尽最后的气力，倚靠在母亲的怀里，让我们一勺一勺地喂食，居然吃了几日里最多的瘦肉粥。而且，非常清醒地和我们说了一些话语。这种状态，使当医生的二姐得出了当夜不会有事的结论，叫我们安心回家，只留下三姐和妈妈在对面床上值夜。此前，我单独陪了父亲一夜，直到凌晨4点，父亲和我重复说了两次“再也不能和你们做伴了”，顿时让我泪水横流。当父亲呈现出趋好状态时，全家都充满了希望和期待，院子外的孩子们甚至有了久违的欢笑声。于是，我们各自回家。由于第二天要给一个军训班带班讲话，我去武装部领了作训服后，马上回家穿上，自拍照片发给三姐，叫姐姐把手机递给父亲看，告诉他明天讲话结束就会回家陪伴他老人家。可是，3月24日凌晨，我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催醒，当我急急忙忙赶回家时，您已去往无法预知的世界，那里没有苦与痛，不用打针吃药，不用插管带呼吸机。从此，您摆脱了人世间的牵牵绊绊，和我们阴阳相隔、遥不可及。

可是，父亲，您可知道这365个日日夜夜里，亲人们多么多么地想你！

一年里，我不敢打开电脑里储存的照片和录像，不敢看关于父亲的文字，不敢听关于父亲的歌曲，不敢讨论和父亲有关的任何话题。每一个白天，快节奏的工作充实着我平凡的肉身；每一个夜晚，坚持一小时以上阅读的习惯充盈着我贫瘠的心灵。我把时间和空间都塞得满满的，企图以此来忘却和改变。是呵，亲戚朋友们都安慰说，父亲能够活到87岁，已经是奇迹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父子情深40多年，终有一天，再也无法牵手、无法聆听、无法膝下尽孝。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必须从心理上接受这些生老病死的客观事实。但是，对于父亲的思念，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候，都会突然冒出来，如飞蛾扑火，又如饮鸩止渴。

今天是您的一周年祭日，儿子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念您。今夜，我要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父亲。我把一年里想说的话说给您听，就像童年里每一个夜晚，我们都要进行的一项活动——“吵天”。那时候，父亲、母亲、哥哥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忙完一天农活的父亲，总是先和我们嬉戏一阵，捉迷藏、“马嘟嘟”、“抽懒筋”、哈膈肌……然后，我和哥哥轮流坐在他交叉的双腿上，一边摇晃，一边开始“吵天”。记得刚刚听说“吵天”时，我还是3、4岁的孩子，天真地问：“吵天，是把天吵下来吗？”哥哥说：“傻瓜，吵天就是讲故事。”然后，父亲开始了魔术师一样的表演，从西游记到三国演义，从杨家将到薛仁贵，从公冶长到“说慌子”。只读过一年私塾的父亲，大脑里却装满了无数传奇故事。有时，说得兴起，父亲会唱几句京剧，甚至拉一段流畅的二胡。那些形形色色却充满正能量的睡前故事，成为我们童年生活中难得的营养品。

父亲7岁丧母，8岁丧父，从小缺少父爱母爱。或许因为这样，他对儿女和晚辈加倍宠爱，一生喜爱每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父亲从未动手打过我们，也很少骂人。他在房前屋后满了梨树桃树枣树柿子树，我们不用去馋别人家的果子。父亲童年辍学，工作中吃了文化不够的亏，因此特别重视教育。他把所有的积累都用于我们读书，二姐三姐两个女孩读完了高中，在当时的十里八村都不多见；哥哥屡创村里记录，现在是村里唯一的博士；我从乡镇高中考入师院，后来也读完了在职研究生。

我是家里的“老崽子”，上面有4个姐姐、一个哥哥。我出生那年，父亲已经42岁。可以说，从我出生到父亲仙逝，父亲宠爱了我45年，同时也用曲折的人生经历和睿智的思维方式，对我言传身教45年。且不说，童年的每一个中秋节，父亲总是牵着小儿子的手，沿着大塘，跨过通天河，来到墟上，买下最大的那个月饼，使我在孩子们的月饼比赛中年年第一。且不说，父亲每一次到县城和乡里开会，都步行来去，把交通费省下，全部用来买小人书，带给我们一次次惊喜。也不说，在我读中学的时候，父亲知道我体质差，把我安排在供销社搭伙，每月要支付昂贵的伙食费，父亲一个人种8个人的田，哪怕借钱也要供我吃好住好穿好。也不说，大学里参加班级和院系活动、成为学生干部、在2年的学制里光荣入党，都离不开父亲的鼓励，父亲以他特殊的方式给我写的10多封信，已经成为我的珍藏品。按照这种方式絮叨，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父亲的养育之恩。其实，父亲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很早开始，我就在收集与父亲有关的文字、图片和视频资料。特别是在2008年车祸之后，每次回家，都会让父亲讲述一些往事，我用摄像机完整录下，存在电脑里。曾经动笔写过一段《父亲》，但是觉得父亲还健在，写这种东西不吉利，所以就停下了。若干年之后，待我更有时间和心情，再来整理这些资料。

父亲，夜已深，思念更浓。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能再见到你的面容，能够握住你的手，听你叫一声“秋平”。在这一年里，每当回到家里，总是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您坐过的位置，寻找您的身影，直到抬头看见您的照片，才酸楚接受您在天堂的现实，给您点一枝香，鞠躬，一声爸爸未及出口，已经哽咽……后来，您开始托梦给我了，我能看见您的身体，但是无法看清您的脸，一次次从梦里惊醒。再后来，终于可以看见您的脸了，甚至还有一点笑容，可是，无论我怎么叫您，您都不答应，也不和我说一句话。终于，在5天前的那个夜晚，您在梦中和我说了8个字“小意工作，注意身体”，您的面容充满了关心和担忧，我想抓住您的手，您突然不见了。我猛然惊醒，流着泪水去抽屉里翻找您的手表。记得当时您在人民医院ICU病房，您的戒指和手表暂时取下，我说，等您病好了再给您戴上。可是，我永远等不到这一天了。这块普普通通的手表，一直被我珍藏着，看见手表，如同看见慈父……

小意工作，注意身体。这是您从另一个世界传递过来的8个字。正如生前，您始终关注我的工作，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关注。自从您走后，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哪位亲人谈论工作了。母亲的圈子很小，每次回家，她说的最多的是村子里的某某发生了什么什么，对于工作，她老人家真的不懂。睿智的您，除了通俗地教我“多做好事不做坏事少做傻事”，每次都能理解我的困惑，为我指点迷津。当初回到家乡工作，您是喜忧参半，喜悦的是能够经常看见我，担忧的是我对新环境新任务的适应。您的喜悦只停留了7个多月，我只陪伴了您很短暂的时间，那一段时间，我忙着调整和适应，身心疲惫。特别是您进ICU那天，我正在一个重要的大会上准备讲话，接到电话后乱了方寸，念稿子急急巴巴，匆忙念完之后，立刻赶往医院。您的担忧，一直到离别都没有放下。3月22日那晚的叹气和“再也不能和你们作伴了”，便是充满忧虑。亲爱的父亲，我想告诉您，对于工作，我会始终如一地认真负责，同时，也会“小意”用勤补拙。虽然是“八十公公学吹箫”，改变工作环境和内容，但是相信付出终有回报。虽然机关养尊处优多年，差点成为温室里被煮死的那只青蛙，但是，既然无欲无求地选择了挑战另一种人生，就必须拿出勇气、拿出毅力，也拿出年轻时候的无所畏惧。

对于我的身体，您和母亲一样，任何时候都特别担忧，这是天底下每一个父母共同的特点。记得当年车祸后，母亲坐着班车从200公里外的乡下赶来，一会儿把我缝过针的大拇指托在掌心，一会儿用手摸娑我脚上的道道划痕，心疼得不得了。母亲祥林嫂般重复地说：“要真有三长两短，我和你父亲怎么活？”后来的骨瘤手术，您托哥哥姐姐和姐夫到手术室门口等我，希望最快知道我的情况。做了4个多小时手术的我，被推车推出来之后，强打精神，面带微笑，因为我知道，在我身后，有一双双亲人们关注的眼睛……父亲，我想告诉您，我没事，一切都好。骨瘤那里恢复很好，每年拍片子都很正常，腿上那条10几厘米的伤疤，时刻提醒我珍惜生命，保持健康生活和运动方式。眼睛有些不好，突然近距离看不清人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摆臭架子，去检查发现有散光和近视，配了眼镜，只是不习惯去戴。至于腰肌劳损、肩椎颈椎、肠胃功能之类，算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现在所有公务接待都不能上酒了，您最担心的喝酒问题迎刃而解。您知道，我对酒没有任何喜好，在家里除了母亲酿制的米酒从不碰酒，但是我的性格实在又豪爽，酒桌上从不赖酒更不造假，所以给人以酒量好的错觉。现在好了，我再也不会为这件事烦恼了。

夜更深了，本来想和您聊更多，更多。比如，母亲无时不刻在想念您，她瘦了几十斤，整夜整夜睡不着。后来，我们经常抽空回去，想方设法安慰她。我们为她换好了牙，虽然难受了3个月，但是现在可好了。比如，您很牵挂的芊芊去年9月去了广州读大学，在班上还当了女生班班长，现在出落成一个大闺女了，您听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再过10几天就是清明了，我和哥哥约好一起来看您。今年开始，市县提倡文明祭扫，我们必须带头，我决定在家里点香烧纸，只带鲜花来看您。您是3月出生的，又在3月仙去，正是应了“山花烂漫时”，我相信，您一定是喜欢鲜花的。我也相信，一定能够在那花丛中，看见您慈祥的面容。

最后，让儿子轻唱一首《父亲》，寄托对您的思念。

那是我小时候

常坐在父亲肩头

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

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

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

那是我小时候

常坐在父亲肩头

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

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

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

都说养儿能防老

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

都说养儿为防老

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

儿只有清歌一曲和泪唱

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