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衣衫冻如狗，新赛道奔如马 — 2018年纽约市半程马拉松赛记

Thomas

于珈著

当我身着单衣和短裤，在冰点以下的寒冷和黎明前的黑暗中冻得瑟瑟发抖时，我禁不住开始怀疑跑步人生。

真要这样折腾吗？真要如此跟自己过不去吗？交了130刀报名费就不说了，今早又花了20刀打车费也不说了，钱是身外之物，糟蹋了就糟蹋了。可身体呢？星期四晚上开始嗓子痛，星期五、星期六一直发低烧，头晕晕乎乎，喷嚏不断，眼睛浮肿，嗓子干痛。今早，鸡还在睡，我就起床了。此刻，在昏暗的马路边冻得狗不如。干什么呀？图什么呀？

而且，还得做人格分裂的事情。在老妈面前生着病，不敢告诉她我要去比赛；在跑友们面前谈着比赛，不敢告诉他们我生着病。虽然跑龄只三四年，参加的比赛也不多，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三次在赛前两三天感冒发烧。

既来之，也无法安之。才六点钟，比赛要七点半才开始。这一个半小时怎么熬啊？身着单衣和短裤，唯一保暖的是一块薄薄的保温纸，不知哪次赛后发的。我像傣族女裹筒裙一样，用保温纸紧紧裹着下身，可上身，尤其是裸露在外的脖子，冷得受不了。我松开筒裙，像埃及人裹木乃伊一样，用保温纸紧紧裹着上身，可下身，尤其是裸露在外的大腿和小腿，冷得受不了。我落魄到对着路边一个个的垃圾桶和收集旧衣服的大箱子打主意，可也一无所获。这会人人都冻成狗，没人扔衣服。监工怎么还不来？他一来我一定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

一起坐车来的威托队的几个队友，在路边慢跑热身，我也加入他们，为比赛热身还在其次，主要是为御寒。刚跑时还打着哆嗦，但跑跑真是好一些，虽然还是很冷，但没有冷到要哭。天渐渐亮起来，人也越来越多。

一年一度的纽约市半程马拉松赛，两万多个名额，竟难求一号码，许多人抽签求不得。一个半马要收一百三十块钱报名费，声势浩大两万多人，还供不应求。世间多如牛毛的跑团中，大概也只有NYRR才可以如此牛气。我尽可以怀疑跑步人生，自有千千万万人赴汤蹈火、义无反顾。我们岚山有十几个人参赛，威托队几乎全队出动。除了十一月份的马拉松赛外，今天的半程赛是一年中纽约市最盛大的跑步赛事。

今年全新的赛道，更是激动人心。以往的赛道全部在曼哈顿内，今年头一次离开曼哈顿，从布鲁克林地标建筑Grand Army Plaza出发。

熬到七点，感觉有盼头了。终于看到监工，穿上他那厚厚的超大号sweater hoodies，从头到膝盖都裹住了，终于不用冻得咬牙切齿了。救星啊。

国歌唱了，轮椅组出发了，女子精英组也出发了。我冻得脚趾头早麻木了，只盼着快点起跑，快点到终点，好穿上我的羽绒服和厚裤子。这个时候，什么PR（个人最好成绩）、什么NQ（达标明年纽约市马拉松赛）都是浮云。监工前天在群里说要粘着我，然后又说要跑进135（1小时35分钟），其实就是说甩我没商量，因为135对我来说完全不可能。我们俩的实力早不在一个层次了。

果然，还没过起跑线，他就没影了。再次见到他，是几个小时后的庆功宴上，带着大大PR的大喜悦，霸气的133！此是后话。

第一英里是个下坡，大家大概都冻得不耐烦了，呼啦啦跑得好快。我脚趾头麻木，脚高脚低跟着人流，心中想着每跑一步就离我的羽绒服近一步。什么配速、什么心率、什么步频，都不在我关心的范围内。跟去年跑纽约马拉松同样的情形，GPS手表的即时配速不靠谱，每英里的震动又因为太吵闹听不到，照例一抹黑跑。

跑出去大概一英里多，看到一个双腿都装着义肢的男人，跑在马路的最右边，身后不远跟着一辆自行车。去年纽马时，李莹姐拍了一张双腿义肢的跑者，我看了非常感动，把那张照片转发到微信朋友圈，还附上一句评论："失去双腿的人能跑马拉松，你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看到照片尚如此，亲眼见到，是震撼！这个男子看上去比李莹姐照片里的那个要年轻，他卖力地但很有节奏地摆动着他的手臂和胯部，两只"C"字形的金属"脚"便在地上一蹦一蹦地往前。我看呆了，盯得大概已经有些不礼貌了。这是怎样顽强的生命！这是对跑步怎样地挚爱！我尽可以因为受冻、因为小感冒而怀疑跑步人生，人家是视跑步为人生。我禁不住再一次大声问自己，"失去双腿的人能坚持跑步，你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跑过Barclay Center门前，刚好明晚要跟几个同事来这里看Nets。想起来觉得好笑，不来布鲁克林就一两年也不来一次，一来就连着两天都要来。两英里后，到曼哈顿桥，一个长长的上坡。去年夏天，队长带着我们跑东河五桥，粉红色的桥是我的最爱。我以为粉红色的桥就是曼哈顿桥，结果上桥了也没看到粉红色，才知道我记错了，那是隔壁的威廉斯贝格桥，不禁很失望。后面的人呼呼往前涌，可见我掉速厉害。

下桥进入曼哈顿，意外听到有人大呼"海伦！海伦！"，啊，原来是山川会的皮特大哥，太惊喜了！我远远招了招手，后悔没有跑过去跟他击掌。赛道在中国城一带拐了几个弯，然后上FDR高速公路。

好不容易跑热了，高速公路上冷风嗖嗖，又觉得冷了。平常坐车里没感觉，这会用双脚来丈量，才知道FDR这么多上上下下。一边是东河水，一边是城市高楼，不管以什么样的速度奔跑，都觉得自己极其渺小。

起跑以来还一直没关心时间和配速，看到第五英里里程牌时，37分钟。脑子里飞快地做了一下算术，差不多一小时八英里的速度，还剩八英里，如果维持配速，则刚好需要一小时。哇，看来137的梦想还是可以有的！如果今天能跑进137，也不枉挨冻一场，带病上赛道一场。（可惜脑子确实冻糊涂了，忘记了那个0.1！）

于是，接下来一路被137的梦想纠缠着。从FDR下来进入42街，本该见到联合国大厦，看看万国旗飘扬，硬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只念着前面不远中央车站那里有一个上坡。尽管对雄伟的联合国大厦视而不见，但站在路边、裹着队旗的达哥，还是被我盯到了。他仰着脖子不知在看哪里，我拿出最大力气喊着"滕达！"，喊出来却是有气无力，不过，他还是听到了，而我已经跑远了。

中央车站，布恩公园，然后就到了人声鼎沸的时报广场。我越跑越来劲，这条新赛道实在太棒了，经过这么多纽约市地标景点。气场强大的时报广场，乐声和欢呼声，与闪烁的霓虹灯交织，跑者和观众，都热血沸腾。130刀的报名费算什么？奔跑在时报广场，感受着跑者为大的滚滚洪流，无价的美妙体验！

我希望能在这里照一张酷酷的照片，可每次看到摄影师时，已经太晚了。后来读到加州湾区烧烧队的一篇文章，才知道在比赛中那些酷酷的照片，也不是徒手得来的，而是要经过训练和刻意准备。不光跑步是没有耕耘就没有收获，连出好照片也是同理。

进入中央公园，还有最后四英里。曼哈顿岛也真是小，从布鲁克林一路跑来，才九英里。每到一个里程牌，我就做一下算术，觉得自己配速保持得还不错，上"猫"坡也没怎么掉速，看来年初那一个飞吻没白送。

身体感觉不错，心情也大嗨，只剩三英里。半程马拉松，委实是我最喜欢的赛程，不像五公里十公里那样需要拼速度，更不像全程马拉松那样需要熬距离。不要速度，没有距离，谁不喜欢。我以后就专跑半程马拉松好了，可以一两个月跑一次。不理解老汤哥，怎么会对全马上瘾，看他每次都跑得很辛苦，甚至挣扎，可还是一个接一个地跑。今天他要跑洛杉矶马，祝他好运。

九十多街有一段平路，一百多街有一个小下坡，冲啊，哗啦啦超人。今年新赛道，中央公园在后段，意味着坡也在后段，大家都说不是PR的赛道。我倒发现坡在后段更好，反正是后段了，可以不遗余力卖劲跑。到西边的三姐妹坡时，只剩最后一英里多，怎么着也拚了。而且，万队和芬芬在坡下等着，他们事先在群里说过，当看到他们的时候，就只剩一路下坡了。

万队先看到我，大喊加油，然后看不清是芬芬还是静静也在起劲喊加油，我心想着，今天站在马路边喊加油的人比在马路上跑的人要辛苦多了，多冷啊。回想起起跑前的挨冻，我是被冻怕了。后来庆功宴时才知道，杨辉和杨辉老公当时也在，在马路的另一边，夫妻绝配档，一个拍照一个录像。

岚山加油队打的满满鸡血，加上一路下坡，终点在前，我使劲冲啊。边冲边做算术，137还来得及吧？来得及吧？看到最后两百米的牌子时，还差20秒到137。我如梦初醒，20秒200米，世界第一飞人Bolt（百米冲刺世界记录保持者）恐怕也难做到，哈哈！

13726！尽管梦想没实现，也离得近了。一次进步一点点，希望许多次后进步许多点，一月份的长岛破冰半马后如此安慰自己，今天照样如此安慰自己。

过终点后，取回我心爱的羽绒服穿上，跟训练伙伴瑞贝卡在酒吧喝了一杯，跟十几个岚山友在湘菜馆大搓一顿，听到好几个队友PR的大好消息，整个世界都变得格外美好。

胸挂完赛奖牌，走在曼哈顿正午的暖阳下，我禁不住对自己说，跑步人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能跑，一定要去跑；不能跑，克服困难也要去跑，就像那位双腿义肢的奔跑者。如果真有什么要怀疑的话，那是要怀疑自己的智商。明知气温在冰点以下，为什么白痴到穿单衣短裤？下次一定记得多穿点。